1.
世界是,血色的。
2.
「物理的時間似乎不會流逝。」五條悟打量自己目前所在的世界。
特級咒物獄門疆是惠心僧都源信最終的模樣,是活著的結界。此前五條悟就聽聞過獄門疆的存在,本想跟天逆鉾一樣找出來封印,卻遍尋不著,不料莫非定律總會在最糟糕的時候發生。
「沒辦法,沒戲唱啦!悠仁、惠還有野薔薇,你們只能自己加油啦,老師幫不了你們啦。」嘗試了各種辦法與手段都找不到任何可以逃出的方法,五條悟索性躺倒在骷髏當中,閉上雙眼,眼底卻都是夏油傑的模樣。
一年前,夏油傑就是死在他的手上。
在他們十年前踏上紛歧路的那天,當他沒有辦法拉住夏油傑的手阻止他離開時,他就知道總有一天他們會走到不可挽回的那一步。他這十年一直都在試圖延緩那一刻的來臨,不斷阻止夏油傑的計畫,挫敗他的野心,但當異質之物出現在世上的瞬間,停滯的時鐘便開始運轉,他擋得住一時的波濤,卻擋不住整個大海鋪天蓋地。
「不對,這個比喻不太對。我怎麼可能擋不住大海。」五條悟想了想,「還是說隕石吧。」
像是每個年代運動員的紀錄突破總是在有一人異軍突起後接二連三發生,他就是那個異質之物,而乙骨優太是第二個,虎杖悠仁或許會是第三個。他們的存在將不斷激化咒術師與人類的衝突,而夏油傑的選擇也只是一部分咒術師的選項。
沒有任何挽回的辦法,他只能在最後照著自己摯友的願望送走他。
「傑……」
他並沒有把夏油傑最後的軀體交給家入硝子,那對她太過殘忍。當初夏油傑離開時,她雖然沒在他面前哭,但她黑眼圈爬滿半個臉頰,煙癮變得比以前重十幾倍,有時候他深夜經過她房間時,都還可以看見煙霧與燈光從門縫滲出,持續一整個夜晚。而要面對曾經的摯友變為仇敵,更甚至是冰冷的屍體的人,只有他一個就夠了,他也不希望他以外的人體會到這種痛苦。
而當時的他也有信心應對所有人的質疑與問題,但這並不包含他接受夏油傑的肉身被像是個人偶一樣拿來裝進別的靈魂,使用進而玩弄。
那人到底是誰?為什麼知道他把傑的身體藏在哪裡?他到底想做什麼?
靈魂就是肉身,肉身就是靈魂,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死在他手上的夏油傑在肉體復甦的同時,是不是他的靈魂,或至少部份的靈魂也從地獄歸來了呢?不然怎麼能解釋傑在聽到他的聲音後肉體還是會有反應呢?
「不愧是傑,就算已經死過一次,還是強韌到足以從地獄爬回來。」五條悟像是在對誰說著,又像是在著自己說:「如果這次你又回來的話,就別走了吧。」
3.
獄門疆內所有東西都停滯了。五條悟不饑不渴不累不睏,除了思緒之外,沒有任何事物在流動。
「是想把我無聊死嗎?也太小看我了吧?」
如果就這樣死去的話,他死前看到的最後一個人就是夏油傑。是還有自己意識,為了保護他掐住自己脖子的夏油傑。這也很好。但即使是為了千億分之一的機會,如果夏油傑有重新活過來的可能,他說什麼不能先放棄。
五條悟努力想從記憶裡找出任何一點關於破壞獄門疆的可能或是方法,但腦海裡不斷重複閃過的卻是那三年的青蔥歲月。帶著汗水與血腥,誰也不肯先開口說認輸,直到兩人都失去體力躺到在地上;淡淡的煙味纏繞在性愛過後的腥羶氣息內,被嘲笑到底誰才應該抽事後煙時辛辣的吻;帶著海風鹹味的金色沙灘上,他們為了接到一顆沙灘排球,硬是在沙地上翻了好幾圈。所有回憶都是淡藍色的,每次回味都是一樣澄澈,他們笑過瘋過愛過痛過,留下的遺憾卻沒有減少半分。
彷彿經歷了無數個三年,每次看到燦爛的微笑日漸模糊,被思緒折磨得漸漸憔悴,還對他擠出微笑,說他自己不過是苦夏的夏油傑,五條悟感受到的痛苦都一次比一次更加清晰。他的腦袋為了逃避開始播放起更加之微末節的記憶,已經被掃除進記憶深處,很久很久沒有想起來的那些。
4.
那是夏油傑已經離開,只有他跟家人硝子兩個人待在學校的事。那時他已經會對跟她待在一起感到痛苦,因為他們對話當中的每一寸空白都會讓他感受到割裂感,像是他們之中被挖出了一個無可彌補的大洞。
「欸硝子,反轉術式治療傷口的邏輯,是把傷口的時間反轉回尚未受傷的時候對吧?」
「用最廣義的定義來說,你說得對。」她有些懶得解釋,乾脆認同。
「那如果我想要變年輕,是不是其實可以反轉我整個人的時間,把老化受損的細胞變回健康年輕的樣子?」
家入硝子放下手裡的手術刀,望向戴著墨鏡,一臉桀驁不馴的五條悟。
「別做這個嘗試。」她警告。
「為什麼?」
「因為你很強。悟,就是因為你很強,所以對你來說並沒有什麼事情是真的辦不到的,或許總有一天你真的能做到這件所有人都認為不可能的事。」
「那不是很好嗎?」五條悟問。
「一點都不好。當你什麼都能辦到時,你就什麼也不用在乎了。」
如果一切都變得唾手可得,做任何事情都沒有後果,那你還能保證自己會一直保持做對的行為嗎?如果世界規則會因為你而改變,你所做的一切都被定義為善,那麼你還會懂什麼是惡嗎?
恍惚間,現在的五條悟彷彿聽到過去某個瞬間的夏油傑這麼問。
「這跟這件事有什麼關係?」過去的五條悟接著問家入硝子。
「當然有。」她的表情難得不像平常一樣頹喪而毫不在乎,而是非常嚴肅的望著五條悟,「你開始嘗試倒轉自身的時間是還好,頂多就是你因為各式各樣的原因失敗,因為在你反轉的同時你也會忘記你正在反轉這件事,咒術當然無法繼續執行。但如果你為了想讓咒術成功,開始倒轉自身以外的時間,那你就踏進了神的領域。」
人類可以用愛著狗的方式去愛狗,但人類無法用愛著人類的方式去愛狗。如果你跟人類已經是不同的種族,那你還能夠去愛人類嗎?
後來他們還說了很多很多,但大概又是談話不歡而散的一次。沒有夏油傑居中作為潤滑,他們像是缺了一角的圓,怎麼也無法順利轉動。
這是過去的回憶,卻給了現在的他一點想法。
抱歉了硝子。
我還是要試試看。
5.
時間是,流動的。
「硬要說的話,這裡也算是一片淨土。」他一腳踩碎黑色的骷髏,「只是極樂不在此處。」
五條悟起身,以自身的存在作為領域,向內展開。
很痛。
像是被撕裂了一樣。
獄門疆對於咒力的封印邏輯是來自於封住向外釋出的咒力,對於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咒力,雖然也有限制,但並沒有那麼嚴謹,五條悟很快就在幾次嘗試後找到破口,開始了對於時間倒轉的嘗試。
但這個過程極端痛苦。首先他必須在皮膚與肌肉的縫隙撐出足夠的空間,還得小心翼翼不弄破皮膚,避免被獄門疆封住逸散的咒力,讓咒力包裹住他皮膚之下身體的每一寸。那就像是自己在頭上開口,緩慢的灌進水銀,所有痛苦都是極大值,卻不能反轉治好,因為之前的努力就會白費。他不確定有幾次自己痛昏又醒過來,又或是昏過去只是幻覺,他無法判斷時間經過多久,只能抓緊任何一點記憶破片試圖作為嗎啡止痛。
等到咒力充斥他的身體,劇痛已經開始像個形容詞而不是體驗,他的身體本能不斷想把這些創傷復原,但他的意志緊咬著那一點微弱到幾乎像是萬億年外的星辰閃光不放,他開始以己作為支點,撬動世界的基本原則,試圖讓所有時間倒退到他想要改變的那一刻。
那十年內他曾經無數次想過如果時間倒轉該有多好。但當夏油傑真的死在他手上時,他反而就不想了。嚷嚷著如果可以改變時間多好那是尚未做出決斷的人獨有的權利,殺死了自己摯友的他不再擁有。
但現在,在他與夏油傑同意的未來被外人污染的這一刻,他下定決心要回到過去,像是個孩童那樣重新要求一切被擦去重來,讓所有事情變成他想要的樣子。
6.
在恆河沙數的無數次嘗試中,在獄門疆除了思考一切都不會流逝的世界當中,他像是在痛苦中度過了萬萬億年,經過了不可知不可論不可數的無數嘗試,終於有那麼一次,他走向了成功的道路。
像是錄影帶倒放一樣,世界在他的眼裡不斷倒轉,所有人的對話都變成難以辨識的詭異言語,他看著自己被獄門疆吐出,看著那個頂著夏油傑身體的異物耀武揚威,看著自己在十年間不斷的阻止夏油傑,又一個人孤獨的度過無數個夜晚而早晨,看著時間終於倒轉到夏油傑離開的那一瞬間。
他從看夏油傑消失在人群當中到看夏油傑轉身面向他,用他此刻已經無法聽懂的言語與他爭論,最後看著自己的身體轉身離開。
然而時間沒有停滯。
7.
五條悟重新見證了那三年的青蔥歲月。
從不知何時悄悄疏遠他的夏油傑開始,到他發覺自己是最強的那一瞬間,他們濃密而黏膩的性愛不分日夜,他們花費無數的時光在彼此身上探索性與愛,他重新看著自己搭上夏油傑的肩膀,看著夏油傑的笑容漸漸褪去陰霾,回到最初的模樣。
而三年過去,他們變回針鋒相對,而逐漸陌生。
8.
如果我們分開的原因,是因為那一瞬間的我沒有抓住你,那麼我將反轉整個世界的時間,只為了留住你。
被倒轉的時間停在五條悟決定的那一刻。
一切都還沒開始,一切都即將開始。
9.
「你好,我叫夏油傑。你是……?」
10.
十七歲的五條悟做不到的事,二十七歲的五條悟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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