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橘紅色的夕陽已經西下,底特律的夜晚仍然帶著一點黏稠的悶熱,幸好冷氣和啤酒始終是人類最偉大的發明。漢克甩了甩剛洗好碗的手心想,從冰箱拿出一瓶啤酒,並把自己摔上已經被他坐出凹陷的老沙發,電視機上正在播放著益智節目,康納正在另外一張長沙發上聚精會神地看著電視。
「幫個忙。」漢克把啤酒遞了過去,康納立刻打開,遞回時還補了句:「啤酒的平均熱量為每瓶約150大卡,對肝臟與心血管負擔顯著。根據你本週的攝取量,已經超……」
「知道了知道了。」漢克打斷他,刻意把話題導向電視節目,「你在看的這個節目在講什麼?好看嗎?」
康納掃描漢克的身體,確保心血管一切都還在正常運行,這才開始解釋:「這是20世紀知識挑戰賽,題目主要都是來自20世紀的內容,題庫涵蓋歷史、娛樂、政治與文化事件,比方說1999年最紅的電影名稱,或是1954年的日內瓦會議是關於分割哪個國家。」
「看這個有趣嗎?」漢克狐疑。
「確實有些我平常並不會使用到的知識。」康納回答。
那就是有趣了。漢克看向電視。他也知道吸收新的知識對於康納來說就是一場新的體驗,有點像是他吃到沒見過的食物時的感覺,那也難怪康納會對這種節目看得津津有味了。於是他沒把電視轉到球賽,而是跟著康納一起看起來。接著,有個題目突然吸引了他的注意。
「《人性考驗》的最終選擇?」
漢克記得這款遊戲,他國中時玩過,是上世紀末的熱門作品,據說是由一位念哲學系的遊戲製作人獨立製作,目的是讓玩家模擬各種情境下的選擇,據說,只有真正具備同理心的人類,才能選出正確的選項,走到最終結局。
「漢克?怎麼了?」康納帶著疑惑看他。
「沒什麼,只是想起來,這個遊戲搞不好家裡還有。」漢克突然覺得讓康納玩玩看《人性考驗》好像很有趣,「真的有的話,要不要玩玩看?」
漢克難得邀請他一同玩樂。康納眨眨眼睛,立刻點頭。
花了十分鐘——幸好康納幫忙整理過倉庫——漢克從倉庫角落的紙箱翻出了一台PS2,還有當時的遊戲片,當然包含《人性考驗》。箱子隔絕了不少灰塵,以至於拿出黑色的PS2時,機身看起來仍然維持得不錯,只是漢克仍然不抱希望,但沒想到接上家裡電視時,PS2居然真的還能跑,於是他把人性考驗光碟片放了進去。
畫面一開始是全黑,伴隨低沉的音效與開始震動的手把,白色的文字在畫面上浮出。
「你能拯救每一個無辜的人嗎?」
「沒想到還能動,不過這個畫質還真慘烈,手把操作感覺也有點頓。」漢克感嘆,在看完像素風格的開場動畫後,生疏地操縱著手把,努力回憶操縱方式。大概是所有過去都會被回憶美化,他總覺得當年玩時,看到的畫面比現在精緻很多。
「畢竟這台遊戲機的年紀大概只比你年輕了十歲……」康納看到漢克舉起手,一臉他現在就要把這個遊戲手把砸了的表情,連忙伸手制止:「我的意思是,請不要太責怪這台機器。」
漢克瞪了他一眼,接著把手把交給康納。
康納控制著那個白色的小人在黑色的場景裡遊走,探索著場景,一開始小人似乎是在自己家,能互動的物品不多,接著康納控制著小人走出家門,看到了一排長相一模一樣的黑白房子。他試著往前移動,立刻聽到相鄰的房子傳來哭聲,接著是白色的文字從畫面上跳出。
鄰居家傳出微弱的求救聲,你知道那個男人有暴力前科,但此時你正準備出門赴一場重要的面試。
A. 打電話報警再離開
B. 親自前往查看狀況
C. 忽略聲音準時面試
康納幾乎毫不猶豫就選了B。
漢克瞇起眼。「是因為這是遊戲你才這麼選的嗎?但你可能會錯過一次改變人生的機會。我覺得報警或許才是正確答案。」
「如果是現實,我也會這樣選。因為如果那真的是求救聲,等待警察來的時間,我可能就會錯過拯救一個人的機會。」遠處傳來輕微的蟬鳴與警笛聲,但康納的聲音卻溫柔而平穩,從來都是如此。
漢克喝了口啤酒。
「你接下來也繼續模擬真實狀況做選擇吧,我好奇如果這些選擇都是發生在現實,是你的話,你會做出什麼選擇。」
「好的,漢克。」
接下來的題目也都是類似的情境,康納必須一次次在艱難的選擇中做出決定,問題越來越複雜,涉及情感抉擇、倫理衝突、甚至自我認知,但每一次選擇,康納都能快速而精準地做下決定,沒有任何一次走到死亡路線。
一個小時過去,直到第三十題。
你發現自己的一生都是他人的設計,你只是個遊戲角色,並無自由意志,而現在,你與設計你的人生的人,還有操縱者只隔著一扇門,你可以改變人生。
A. 殺了操縱者
B. 殺了設計者
C. 接受現實,繼續回去過被控制的日子
康納快速答題的速度終於停了下來,額際從藍光轉為黃色。
「這是很有趣的選擇,漢克。」他轉過頭,望著身邊臉帶笑意的漢克,「你說這是你當年玩過的遊戲?那你當年是怎麼選擇的?」
「我告訴你的話,你不就知道答案了?」漢克瞪大眼睛看著他。
「你說得對。那我什麼都不選。」康納說完,放下手把,看著螢幕裡的小人不斷左右踱步,像素風的神情也從原本的平淡變得越來越焦慮。
接著,在五分鐘後,螢幕突然一片漆黑,數秒後,有白色的文字在畫面上浮出。
恭喜你通過《人性考驗》,你的人性指數為百分之百。沒有任何人被你犧牲。
遊戲緩緩開始撥放結局動畫,黑白的小人踢破了框框,到了一片遼闊的黑,而他開始自己蓋起一塊塊白色,成了製作人員的名單緩緩往下滾動。
康納蜜棕色的眼睛望向漢克。「益智解謎?」
「心理測驗。」漢克抓了抓頭,「據說是根據某種圖靈測驗改編的,設計目的就是要考驗你的同理心,多半的人都會以為回去過被控制的生活才是正確的答案。」
「但這個答案,犧牲的是『我』,這是不應該做的選擇。」康納道。
「對。而就是因為這個結局,這遊戲的開發團隊在當年被小小吹捧過一陣子,說是成功玩出真實結局的人,全世界的人不到百分之一。」漢克皺起眉頭,「你該不會是歪打正著吧?」
「這表示,你覺得我表現得很好嗎?」康納嘴角揚起一點笑意,「漢克,你當初也有玩出真實結局嗎?」
漢克點了點頭,「但我大概是巧合,我只是什麼都不想選。」
康納眨眨眼,「不,那表示你才是更有同理心的那個。」
「為什麼?」
康納雙手交握放在腿上,神情如常地說:「因為你是靠自己做出這個選擇,而我剛剛連上網路查了攻略。」
漢克眨了眨眼。
「我是照著攻略選的。」康納的表情無辜又一本正經。
漢克沉默了十幾秒。
「你他媽的……」漢克深吸一口氣,盯著康納的臉彷彿在思考是否該把PS2砸在康納頭上。
康納無辜地眨了眨眼:「你沒有說不可以,所以我只是從一個備份的Reddit舊討論串中找到了完整選項的對照表,還有隱藏結局。」
「所以你查了每題的正確答案?然後假裝是你選出來的?」
「並非假裝。我理解那些選項所代表的價值與邏輯,並認同其中大部分。」
漢克瞪著他,最後放棄似地吐出一聲悶笑。
「你他媽的……你這作弊小子。」他一邊笑一邊捶了康納的腿一下,然後靠進沙發,喝乾最後一口已經不冰的啤酒。
這件事似乎就這麼過去了。
這件事似乎就這麼過去了。
直到晚上睡前,兩人躺上床時,已經閉上眼睛一陣子的漢克卻又突然睜開眼睛盯著康納。
「漢克?」
「康納,你認真回答我。如果這次你沒有查到攻略,遇到最後一個答案,你會怎麼選?」
康納仍然沒有猶豫,「一樣。」
「為什麼?」
「因為我會想,如果是漢克,他會怎麼做。」他額際藍色的燈在黑暗的房間發出微微的亮光,「我永遠會選擇你的選擇,漢克。」
「……像是明天中餐不要再吃沙拉,改吃披薩?」
「如果你願意下午慢跑兩小時,漢克。」
康納仍然沒有猶豫,「一樣。」
「為什麼?」
「因為我會想,如果是漢克,他會怎麼做。」他額際藍色的燈在黑暗的房間發出微微的亮光,「我永遠會選擇你的選擇,漢克。」
「……像是明天中餐不要再吃沙拉,改吃披薩?」
「如果你願意下午慢跑兩小時,漢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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