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漢克在睡夢中聽見歌聲。
他睜眼。窗外是暗灰的天光，涼意讓玻璃起了薄霧，冷風刮過塵土，一晚過去吉普車上就落了一層薄灰。天氣越漸轉冷，陰沉的天空雖然尚未降雪，但清晨的冷空氣已經開始刺入肺中，即使隔著面罩呼吸都像是夾著冰粒。距離那場熊熊焚燒的大火熄滅已經過去三天，遠處的天空終於不再紅豔，恢復了原本的灰沉陰暗。
「康納？你在唱歌？」漢克揉著眼睛下車，在不遠處的樹墩上找到康納。
「抱歉，我吵醒你了嗎？」康納笑著道了早安，手裡拿著毛刷，相撲趴在他的大腿上，背上的毛已經被梳得油光水滑，見到漢克連動都懶得動一下，甩了甩尾巴就當作打過招呼了。
「不，我剛好醒了。現在幾點？」
「七點，安德森副隊長，今天天氣不錯，雲層比前兩天薄，有百分之五的機會能見到日光喔。」
漢克照著康納的敘述望向天空，或許是心理作用，但他真的覺得雲層好像薄了一點，縫隙中有隱隱的日光透出，替灰雲鍍上金邊。
「這樣啊。」漢克伸了個懶腰，「好，那今天就久違的來做個豐盛的早餐吧。」
雖然這麼說，能使用的食材卻所剩無幾。後車廂裡一路辛苦收集的食物被朱爾斯城的人搬走大半，更糟糕的是發電機也沒了，汽油雖然還剩下半桶，但絕對不夠應付剩下的旅程。這幾天他們雖然沿路努力收集物資，但或許是因為還距離朱爾斯城太近，被其他收集物資的人搜刮過多次的原因，成果不盡人意。漢克在零散剩下的幾個罐頭和食材裡頭挑挑選選，最後拿了從某個倉庫裡找到的一把脫殼小麥，試圖煮小麥粥。但他努力了半天，做出來的成品卻灰撲撲的，完全讓人提不起食慾。
相撲把頭湊過來看，漢克明顯從牠臉上讀出一臉嫌棄。
「別看是這種顏色，吃起來很營養的。」他說道，實際上卻有點心虛。
相撲直接別過了頭。
漢克試吃了一口，深刻感受到這東西看起來跟吃起來根本一樣，但他仍然逼迫自己吃了幾口，努力配著清水吞下，苦中作樂的想著至少不是罐頭，也算是換換口味吧。
康納突然走回車上，沒過一會，拿了幾包鋁箔包裝過來遞給漢克。
「副隊長，要不要把這些加進去看看呢？」
「這是什麼？」漢克接過翻了翻，上面沒有任何標示，但看起來很像是真空食物包裝，摸起來一根一根的，捏起來也有點軟。
「之前在旅館冰箱裡找到的，我推測應該是加工肉食品。本來想找個好時間當成驚喜給你，不過現在就把它吃掉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你什麼時候藏的？居然沒被那些人發現？」
「我並沒有藏，只是用其他辦法引走了你們的注意力，畢竟人只會看到自己想看到的東西。」康納眨了眨左眼笑了，漢克怎麼看都覺得那像是惡作劇得逞的表情，「不過請不要抱太大的期望，上面沒有保存期限，都腐壞了也說不定。」
「謝啦。」
「請不用道謝，維持副隊長的心情愉快，也是我作為旅伴的職責之一。」
沒有繼續客氣，漢克用小刀將包裝一一拆開。和康納的推測一樣，這些都是加工肉食品，或者用更廣為人知的說法，它們都是臘腸。只不過很可惜的，第一包拆開就帶著灰色的霉，第二包也是，第三包看跟聞起來都還行，但康納掃描後還是搖頭，不讓漢克和湊過來的相撲嘗試。第四包看起來色香味俱全，甚至還有一些金色的肉汁，看起來非常完美。康納細心端詳，最後拿起一根舔了舔。
漢克看著康納伸出柔軟靈活的舌頭，將沾附在臘腸上的肉汁捲入口中，多餘的汁液沿著他的手指滑下，也被一一舔去，檢測時還微微瞇起眼睛，漢克忍不住換了個坐姿，湊過去火邊毫無意義地又攪了攪那鍋小麥粥，深深覺得當初把檢測功能做在舌頭上的工程師腦子應該是有問題。
「沒有問題，這一袋保存得非常完美。」康納宣布檢測結果。
「中大獎了。幸好氣溫一直沒有升高，放在室溫下也跟冷藏差不多。」漢克拿起小刀跟放在一旁的鐵製便當盒，打算切碎臘腸再扔進鍋裡跟粥一起煮，但康納卻把兩樣東西都接了過去。
「交給我，副隊長顧著粥就好。」康納靈巧的使刀，把袋裡四根臘腸都切成整齊的小塊，一併丟進小麥粥裡。漢克又動了動，總覺得內心有點發涼。
在粥再次被煮得冒泡後，臘腸粥就算是完成了。有了肉的鹹味後，原本帶苦的粥吃起來美味多了，漢克心滿意足地吃了兩碗，順帶挑了幾塊肉丁給相撲，剩下小半鍋則是蓋上蓋子，打算當作午餐的一部分。
相撲吃完後依舊嗅著鍋子，似乎有點不滿足，但康納阻止了打算再給牠幾塊的漢克。
「臘腸太鹹了，狗不能多吃。」
「偶爾的話沒關係吧？」漢克難以拒絕相撲的大眼睛，還是試圖幫牠爭取。
「其實人也不可以多吃，副隊長今天也已經鹽分攝取過量了，剩下的粥我建議倒掉，放到中午亞硝酸鹽很可能也會反應出亞硝胺……」
「那太浪費了。」漢克立刻就著鍋子把剩下的粥幾大口快速吃完，無視相撲靠在他腿上試圖分一杯羹的頭。
雖然不贊同過量飲食，但康納也能理解目前的漢克對食物渴求的急迫，所以只是皺著眉，沒有阻止。
收拾完畢後兩人坐上車，打算前往附近路標指示的加油站碰碰運氣。
「今天真豐盛，如果再來點啤酒就完美了。」漢克舔著嘴唇，有些遺憾。
「副隊長，酒駕是不正當的行為，何況你身為警察，更應當以身作則。」後座的康納從後照鏡的右後方望著漢克。
「我知道。只是想想。」
「那就好。」
康納撫平蓋在腿上的毯子皺紋，拿起了書。失去發電機後，吉普車後座的位子空了下來，變得寬敞許多，讓康納能夠把受傷的腿放到椅子上伸直，雖然傷口並不會疼痛，但這樣可以讓綑住腿的繃帶不會一再散開，也能減少繼續撕裂的可能性。漢克本來想說服他換個更舒服的姿勢，但康納堅持綁著安全帶，因此只能用彆扭的坐姿側坐在椅子上。他用薄毯蓋著腿，手裡拿著一本書翻閱，不甚明亮的日光從窗外灑落，空氣裡有閃亮如金粉的粒子飄下。
他們看起來就像是在悠閒旅行。漢克心想。他想起生命中極其稀少的體驗，在終於有閒暇的休息日裡，他開著車，副駕駛座坐著小小的柯爾，相撲在後座趴著，偶爾爬起身來從後座舔著柯爾的臉。窗外綠草如茵，藍天與陽光都恰到好處的燦爛，車子穿梭在樹蔭下，打過林間的光點從窗外落進柯爾的臉上。那是從沒有消失過的記憶，是被時光河流淹沒掏洗，卻依然金燦如沙的回憶。
時光閒適。
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