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蟬鳴正在經歷最後的殘夏。
夏油傑側身望著窗角,那處有生氣勃勃的綠意,分割了落地窗一角藍天,伸展璀璨的枝椏,在豔陽下鮮綠地迎著光,而鋪天蓋地的嘈雜蟬鳴正耗盡生命最後的時光謳歌夏日。
「悟,你覺得『詛咒』,是什麼?」
「傑,你確定現在是聊這個話題的時機?」
五條悟簡直不可置信,他的分身還插在夏油傑體內,已經射過一輪卻因為禁慾了好一陣子仍然蠢蠢欲動,把他腹部弄得一灘濕黏的那個凶手卻在這種時候天外飛來一筆的開口,還問了讓人一聽就會軟掉的問題。
「只是突然想到就問了。」
「與其討論這個,還不如抓準時機再來一發。」五條悟不滿地說,抱住夏油傑把自己蹭進他的脖側,偷偷聞著熟悉的髪香,還向內頂了又頂。
他已經好幾天沒有看到夏油傑。經過寒冷的冬天蟄伏,夏天的咒靈總是反撲的特別猖狂,整個高專為了解決層出不窮的詛咒,連一二年級的咒術師都全數派出去處理任務,到處都忙得人仰馬翻,而上層又認為讓兩個特級咒術師同行,是種沒必要的浪費,因此等五條悟想起來時,他發覺自己已經好一陣子沒有好好跟夏油傑說上幾句話了。硬是在忙到不行的案件中找了個空檔,他連聲招呼都懶得打,甩掉所有輔助人員就跑去買喜久福,之後瞬移回宿舍。
在連續忙了幾十天後,夏油傑今天終於有了休假,卻一大早就收到某人大量的自拍照騷擾。當他還窩在床上有一搭沒一搭回著訊息,半夢半醒打著盹時,來人就已經闖進他的房間,趁著他腦子還沒清醒,把他留在罐子裡所有咒靈全都餵給他。剛入喉的苦味讓他立刻清醒,甚至想反嘔,但他神色不動,只是柔順的張嘴,將那些令人作嘔的痛苦味道全部嚥下。
將積壓的咒靈團塊送進夏油傑嘴裡後,五條悟抱著他假寐了片刻。為了維持無下限術式,他已經好幾天沒睡,一回到高專的宿舍裡,聞到夏油傑身上熟悉的味道,他就開始犯睏。躺在被陽光曬得鬆軟的軟被裡,五條悟在規律拍打的心跳中歇息,心滿意足地就像是船舶終於在歷經風浪後,回到亮著暈黃燈光的港灣停靠。
而當他下次醒來時,陰莖已經插在一個暖熱的小口裡。夏油傑正騎在他身上,黑髮散亂披散在肩膀,整個人看起來又色慾又魅惑。見到他醒來,夏油傑輕佻地笑了,一面套弄自己的分身,另一隻手撐在背後,敞著雙腿扭著腰搖擺,還故意收縮了身後幾下,將怒張的硬挺含得死緊。五條悟爽到頭皮發麻,舔了舔嘴唇,一翻身就把人壓到自己身下,開始操幹起來。
他們做了兩次,釋放出積存的慾望後正懶洋洋倒在床上,夏油傑剛剛經歷過高潮的皮膚蒸騰著熱氣,眼睛半開半闔,對於還插在自己體內,磨磨蹭蹭試圖捲土重來的陰莖早已失去耐心。
「悟,別鬧。」他推了推五條悟的臉,坐起身讓半挺的分身滑了出去。
「這麼久沒見面,傑對我還是這麼冷淡。」五條悟可憐兮兮地哭嚎兩句,下一秒就翻身下床,從小冰箱內拿出兩瓶啤酒扔了過來,「但我就喜歡你這樣!」
「喜歡可以折現嗎?」夏油傑拎著啤酒晃了晃,脫離冷空氣的圓罐被酷暑緩緩逼出水珠,滴落在床單上,在已經被蹂躪的一團糟的床單上又新增了幾個印痕。
「你都騙走我的色了,還想騙財?」五條悟一臉你簡直不可理喻的表情,「難道我的美色比不上福澤諭吉?」
「但鈔票不會趁我睡著時餵我吃咒靈。怎麼,你就這麼想玩睡姦?」
「我才是被睡姦的人吧!傑要是每天都這麼色情,我肯定一下就被你榨乾了。」
夏油傑沒有反駁,而是問起其他事情:「任務進行的如何?」
「還不就那樣,三兩下就輕輕鬆鬆解決,還不如回來打魔物獵人還比較有趣。時間根本都浪費在移動上,如果可以瞬移,哪需要浪費這麼多時間。」 五條悟做了個不屑的鬼臉,用力跳到床上盤腿坐下打開啤酒大口灌了一口:「傑呢?升上特級是什麼感覺?」
「和往常也沒什麼不同。」
「沒有我陪在你身邊,是不是很寂寞啊?」
「一點也不。」夏油傑隨口道,卻突然驚覺,他們似乎真的有好一陣子沒有一起出任務了。
上次聯手解決咒靈又是什麼時候的事?
他試圖回想,卻怎麼也想不起來。記憶裡印象最深的畫面仍然停留在去年的那一天,悟手裡抱著天內理子,或者該說是曾經是天內理子的物體。
他看不見她的臉,只能看到覆蓋住她軀體的白布,白布下的雙腿輕微晃動,上頭已經出現淡紫色的斑斕紋路。她死了,徹徹底底的死了,死在他的面前,因為他的疏忽。他輕信悟會獲得勝利,因為他們加在一起就是最強的,打從悟開口說出這句話的那一天開始,他從未質疑過這個事實。
從接下這個任務那一刻開始夏油傑就已經決定,如果這個少女不希望迎向死亡,他就會捍衛她的意志。任憑她想去哪裡,做出什麼樣的抉擇,那都是她應有的自由。他不相信犧牲一個無辜的人,換取世界的安穩這件事情是合理的,卻了然地明白不會有人出聲阻止。為了活在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必須背負起不同的重量,自己的未來、他人的未來;自己的性命、他人的性命,所有因果都會交叉反覆的疊加,支撐著人生同時也成為了束縛,這是一種祝福,也是一種詛咒。既然是詛咒,就需要祓除,沒有人願意的話,那就由他來吧。
如果少女不打算自救,那麼他人也不需要主動伸出援手救助;但如果這個破爛的世界需要靠一個少女不情願的死亡才能繼續運轉下去的話,那麼這樣的世界也沒有什麼存在的必要了吧。
他已經做好要與整個咒術界開戰的心理準備,因為這是他的大義。這也是他之所以要成為咒術師的原因:他希望保護弱者。他知道悟會認同他的想法,但在試探性問出口的那瞬間仍然有些遲疑,並不是對悟沒有信心,而是他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已經準備好要背負起生命的重量,不確定能否負擔起未來。但悟給了他勇氣。悟從來不缺乏勇氣。
只是他們都輸了,輸得一敗塗地。
對上天與咒縛的肉體,悟險些失去生命,他也受了瀕死的重傷。他並不相信悟真的死了,所以當硝子用反轉術式治好他的傷後,他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想知道悟的狀況。但悟消失了。曾經是戰場的地方只餘下殘破的石塊與地面上的一灘血跡,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他忍不住思考最壞的可能性——敵人或許將悟與天內一起帶走了。對著五條家術式的最強繼承者,他們會做什麼,他不敢也不能想像,因此即使硝子極力阻止,他還是撐著沒有完全恢復的身體,一一搜索東京都內所有盤星教的設施,並在最後一個據點,也就是盤星教本部內找到了悟。
五條悟站在人群正中央,黑壓壓的人群像是鋪天蓋地的陰影,走到哪裡都無法逃離,只有五條悟的身邊是亮的,彷彿有盞聚光燈正打在他身上,而他正接受眾人的簇擁,即將登基為王。他身後是一整群盤星教的教徒,這些人明明知道有個少女因為他們愚蠢而無知的教義而毫無意義的死去,卻仍然認為自己所行之事是正義,因為一個少女的死而慶賀,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露出一張喜樂的臉,相同的微笑角度、相同的行為舉止,相似的令人噁心。還來不及為了悟的存活欣喜安心,悟眼底陌生的神彩就讓他發覺自己開始害怕。
那是神的眼神。
那瞬間,即使他極力否認,甚至努力遺忘,但他內心已經深切的明白,悟已經開始前往去了他到不了的地方。
他終於也成了陰影的一部分。
也就是從那一天開始,從天內理子死的那天起,他們不再是最強。悟一個人就成了最強。
即使他們仍然同為特級咒術師,但那也只是因為目前的分級最高只有特級,若是特級之上還有新的領域,想必那個遼闊無邊的世界裡,一定只有五條悟一個人存在吧。
再也沒有人能在他身上留下傷痕,再也沒有人能違背他的意願觸碰他,再也沒有人能違背他的意志,再也沒有人能動搖他的神性。
五條悟或將成為下一個天元。
能力是不死的天元,為了守護咒術界,邁向了沒有終點的生命,捨棄了進化的可能性;而能力是無限的悟,是不是總有一天也會踏上,或被逼著踏上相同的旅程?只有守護的力量,一昧的防禦,是不足以保護全部人的,而為了獲得相反的力量,獲得悟擁有的最強攻擊的力量,或許從最一開始,指定由他們兩個人來接下這個任務,進而達到讓悟產生變化的目的,是不是就是天元,乃至於整個咒術界高層的打算?
夏油傑突然明白了,或許自己就是即將落下的最後一根稻草,是五條悟僅存的人性。
當悟失去人性,超脫於人類枷鎖之後,又會前往何處?當他以嶄新的角度觀看世界時,會不會改變既往的所有想法,將從前珍視地、重要的一切,都視為微不足道?比方說,夏油傑這個個體本身,是否對他而言會將成為無關緊要的存在?
悟不會明白他的恐懼,也肯定認為這種事不會發生,但一定隱約感覺到了自己的變化,才將決定權交到他的手上,由他來決定盤星教那些人類的生死。或許悟是希望他成為他的錨,成為正義女神手中的天秤,但是,他真的能擔負這樣的重擔嗎?他能保證他所做的行為都是正確的,都行在正道上嗎?
他思考了很多個晚上,卻始終沒有得出滿意的答案。
「傑?」
冗長的思考在現實中不過只是短短一瞬,連三秒鐘都還沒過去,但五條悟仍然察覺了夏油傑的異樣,用貓般的清澈藍眼睛貼在他的臉前盯著他瞧,「你沒事吧?」
夏油傑想開口說自己沒事,想試圖如同往常般露出淺笑,卻發現嘴角上揚的非常勉強。怎麼樣算是沒事?是踏過同伴的屍山血海仍然能露出微笑;又或是輕賤漠視其他人類的生命如輾過路邊螻蟻?他的面前彷彿有兩條路開始向前開展,卻無一例外的兩條路都通往地獄。
「悟,我想要你認真的回答我:這個世界對你而言是什麼?」
什麼樣的世界視作正道? 什麼樣的弱者值得守護?什麼樣的存在會被判定為威脅?又是由誰來決定最終誰被淘汰?他想得出答案。他一個人沒有答案。
「傑,你不會又想說大道理吧?常常想這種事很容易禿頭喔。」
沒理會五條悟的插科打諢,夏油傑逕自說了下去,「同樣都是人類,你有想過術師與非術師的差別是什麼嗎?」
五條悟搖頭。
「沒有差別。」全都是弱者。他的眼中明明白白寫著這句話。
「那麼,你有想過人類的起源……不對。悟,你有想過,詛咒的起源是什麼嗎?」
翻閱歷史記錄就能發現,古時候流傳的傳說裡充斥著妖魔鬼怪,那或許就是當時的咒靈,在沒有研發出「帳」之前,被一般人給注意到,成了被遺留下來的之微末節。而與之同時被記錄的,也有巫、道士、陰陽師等等做為對立妖魔、拯救生命的存在,這表示咒術師與咒靈的爭鬥或許從比他們想像的更久以前就開始了,卻拉鋸纏鬥到今日,誰都占不了上風。
他忍不住思考,這樣的戰鬥還得持續多久?有可能會有結束的一天嗎?如果所有生命都只像是被丟下去填海的石頭,那他們的努力真的有意義嗎?
「思考這些事情有什麼意義嗎?」五條悟墨鏡下纖長的白色睫毛扇了扇,「你想到解決你身上這個詛咒的方法了?」
雖然一直都好奇詛咒產生的原因,但夏油傑並不想讓太多人知道他身上的變化,兩人只能拐彎抹腳的打探、調查起因。不過做為目前術師中僅有的咒靈使,咒術師們對這方面的了解遠遠不足,相關資訊也沒有太多人清楚,遍尋不著原因的情況下,至少他們暫時找到了治標的方法——五條悟本身就是解咒的方法,只要夏油傑攝取到他的咒力,就能快速抵銷詛咒帶來的後遺症。
「不,暫時還沒想到。」夏油傑回答:「但我在想的是:是否詛咒的存在本身即為合理?」
「什麼意思?」
「我認為,詛咒就是人心。」
夏油傑開口解釋:「咒靈不可能憑空產生,以目前所知,詛咒最蓬勃產生的季節就是人類鬱氣最重的日子結束後的初夏,那意味著詛咒肯定與人心息息相關。」
「這不是課堂上都有教過嗎?」五條悟問。
「我這不是怕你沒聽課所以再說一次嗎。」
「傑也太小看我了吧。我就算是一邊玩黑暗靈魂三代DLC一邊聽課都沒問題喔。」
夏油傑沒讓自己又被五條悟的思路帶著跑,而是打開啤酒罐,看著被輕微搖晃過的啤酒噴出白色泡沬,立刻沿著他的手流下,但夏油傑並沒有阻止,只是靜靜地看著泡沫漫出,在雪白的床單上留下一灘帶著啤酒花香氣的水跡。
「哇哇哇冒出來了!」五條悟雖然嚷著,卻沒有半點要起身幫忙處理的意思,而是靠到夏油傑肩膀上更加礙手礙腳。
「反正已經被你弄髒了,等等都得洗。」夏油傑毫不在意道。
「弄髒的才不是我,我都好好射在傑裡面了,是傑沒有夾緊才流出來的。」
「既然這樣那你下次戴套吧。」
「是我弄髒的沒錯!」五條悟立刻認同這個說法。
等到泡沫不再漫出的時候,夏油傑才甩了甩手,接著說了下去。
「我認為,人類跟詛咒的關係就像是啤酒跟泡沫。當什麼事情都沒發生時,啤酒就會以正常液體的狀態存在,但只要有外來刺激,比方說搖晃,啤酒就會變成泡沫,就像是發生天災時,人們對天災的恐懼就會形成詛咒,進而變質成咒靈。」
「所以?」
「而咒術師就是處理泡沫的人,像是負責擦拭的衛生紙。但這是處理不完的,永遠都會有新的刺激、新的咒靈出現,這是沒有結束的旅程。」
而被用過、用爛的衛生紙就像是消耗品一樣,被一波一波淘汰。即使這次運氣好,倖存下來了,那下次、下下次、下下下次呢?總有下一個下次的。
夏油傑喝了一口啤酒,苦味在他舌尖瀰漫。
「因此,只要世界上有人類活著一天,詛咒就不會消失。那或許就意味著,人類存在的本身即是詛咒。」
人類的靈魂有21克,如果所有詛咒都起源於人心,經過人心的餵養而生長,那麼,咒靈是否能被視同是這21克的存在所衍生的產物?換而言之,咒靈算不算是人類「生產」出來的,像是被孕育的生命一樣的存在?
「這麼一來,人類和咒靈又有甚麼差別?」他問。
五條悟定定地看著他。
「傑,你的想法非常危險,我不是時時刻刻都能護著你的。」
「危險是對我而言還是對你來說?」夏油傑問,很快又笑著道,「我不需要你的保護,我想要找到答案。」
在踏入咒術界以前,他以為科學是人類文明進步的方向,卻在後來發現科學無法解釋的存在遠遠大於已經被了解的那一部分,當人類以為自己對這個世界了解越多的同時,卻有更多的未知、更多的新事物被發現,這又帶來更大的恐懼,像是個無解的循環。
那一瞬間,夏油傑終於明白了,不論未來有多少術師為此努力、為此犧牲,結局都是一樣的。這是一個死迴圈,咒靈會繼續產生,咒術師也一樣,而會成為下一個天元大人的,就算不是悟,也會是其他人,即使是最強的五條悟也無法改變這一切。
到底要有多少犧牲才算是結束?如果說他能付出自己的生命,但是悟的生命呢?悟的犧牲也是有意義的嗎?為了這個世界、為了非術師,讓更多的術師繼續犧牲生命真的是正確的嗎?他一直以來信奉的拯救弱者的邏輯,真的是有意義的嗎?
「如果咒靈與人類並無差異。」夏油傑輕聲道:「那麼,詛咒與愛又有什麼差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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