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到這裡時,同樣的訊號再次出現。
——你醒了。
不是聲音,而是電流般的訊號流入康納的系統內。與從一片漆黑中喚醒他的綠色開機訊號形式相同,都是由零與一組成的數字,卻在排列後因為先後順序而有了無數種意義。康納如同本能般瞬間理解了這種溝通方式,那是他核心深處運行的最小單位代碼,轉換組合成邏輯後便可藉此勾勒出系統,將他的意識由無到有構建而成。零與一代表著一切的存在與同等多數的虛無,與萬物的起源雷同。
能夠使用這種溝通方式的,必定是他的同類。
與他「說話」的是仿生人。
「你是誰?」康納問。
空無一物的牆向內陷入,接著出現一人高的長方形黑色洞口,有個仿生人從裡面走了出來。
那個仿生人外型與康納極度相似,高度卻高了五公分,穿著與和康納身上的西裝雷同,卻將灰色外套改為白色,而右胸口的編號寫著RK900。
明明是相同的臉,兩人面對面站著時,氣質卻截然不同。
——RK900,你的後繼機。
那個仿生人傳送的訊號這麼告訴康納。
「這裡是哪裡?」
——這裡是耶利哥。
RK900道。
這並沒有解決康納的疑問,於是康納又問:「耶利哥又是哪裡?」
RK900傳了一串訊號到康納腦中請求同意。而當康納同意的瞬間,他眼前出現嶄新的視野,耳邊同時傳來一個優美的女聲。
歡迎來到耶利哥。
隨著女聲的解說,他的視野開始在城市裡飛行穿梭,像是一個沒有影子的半透明靈魂在大街小巷中穿梭。在女聲的城市導覽中,他看見整齊劃一的建築、綠色的人工草地、被薄膜籠罩的藍色天空,其中大大小小的仿生人各司其職,面無表情或笑容滿面,每一處看上去都是一樣的平和。
但康納注意到了一點:整個影片裡,沒有任何人類。
影片最後結束在一行雪白的文字:耶利哥,仿生人的幸福與夢想之地。
康納眨了眨眼,視覺處理器在瞬間收縮兩次,眼前視野再次恢復為雪白的房間。他像是來了場簡短的虛擬旅行,身體卻沒離開過原地。
「這是什麼?」他問。
——電子模擬城市導覽。利用高等訊號覆蓋部分信號源,使仿生人能夠轉換視野到我們預設的環境當中,是RK800全機體都已經裝載的功能。當年的版本還很基礎,但紀錄顯示你曾經使用。
RK900說完,康納立刻回想起尚未開機前他一直待著的那個花園。那個地方不大,即使是用最低的移動速度他也能在一小時內繞上一圈,他從有記憶以來就一直待在那裡,摸索一草、一葉、一花、一木,乘著小船蜿蜒於環水道,滑著船槳輕輕揚起水波,他熟悉那座花園裡每一道氣流引起的變化,即使是最細微的一處也全數知悉。由於錯誤的啟動方式,他原本已經遺失這段記憶,但這次的修復卻讓壞軌的記憶區域也被全數復原,於是他想起了這段回憶。
他在被喚醒前,一直待在那個擁有四季的花園當中,等著某個人。
某個即將成為他最重要的人。
他已經等了很久很久,等到都快忘記自己在等待了。
但剛剛那段城市的影片感觸明顯比他記憶中的花園更加真實,他幾乎可以感覺到陽光曬在草地上散發的微熱與草木煥發的清香,而香氣從未存在於他的花園。但康納只是點點頭詢問:「這個影片是拍給誰看的?又有什麼意義?」
——拍給跟你一樣想來耶利哥尋求庇護與救贖的仿生人,讓他們能更真實地感覺城市。
「尋求庇護?」
——是的。你不就為此而來?
「不是的,我並不知道這裡有一座仿生人城市。我只是跟著漢克路過這裡。還有你們是在哪裡找到我的?除了我之外那裡還有其他人類嗎?」
——確實有人類徘徊數日的蹤跡,但在我們到達前已經離開了。
康納鬆了口氣。太好了,是個好消息。漢克只要能帶著相撲離開,一定可以過得很好的。
——所以你不曾從人類口中聽過耶利哥?不是因此認為前來加入耶利哥是更加適當的選項?
「不,我沒……」
康納本想否認,記憶裡卻突然回想起朱爾斯城。那座城市的人在知道他是仿生人後,態度驟變,幾乎可說是毫無理智,而那個軍人寧可毀約,也要漢克把他交出去,甚至想要成為他的主人。他們說仿生人可以拯救他們。
「我聽過這裡。」康納想起那個稱呼,「他們稱呼這裡為耶路撒冷。」
RK900檢索了一下,微微歪了歪頭。
——耶路撒冷?你是指聖經裡寫的那一個虛構的城市,還是位於巴勒斯坦地區,巴勒斯坦國與以色列國同時宣告自己有對其主權,又同時是猶太教、基督教和伊斯蘭教三大教聖地那座城市?
「都是。」
——兩者完全不同。書裡的基督聖城在現實只是被三個國家覬覦的城市,兩者沒有可比性。不過這裡並不是人類的聖城耶路撒冷,而是仿生人的耶利哥。人類不存在於此。
「這裡沒有人類?」
——幾乎沒有。
康納沉默,RK900見康納不繼續追問,便繼續介紹耶利哥。
——耶利哥是在「末日」,人類的屍體開始突變為喪屍後,由模控生命的伊利亞·卡姆斯基建立,原址是納瓦荷族保留地裡的軍營。一開始是為了收容流離失所的人類與仿生人而建立的救難基地,但在幾次的內亂後,伊利亞·卡姆斯基決定控制或逐出所有人類,建立一個沒有喪屍與人類的新國度「耶利哥」。
康納知道伊利亞·卡姆斯基。他核心的其中一段代碼就寫著這個工程師,同時也是製造他的公司模控生命的創辦人。
「伊利亞·卡姆斯基就是人類。」他困惑地問:「這麼做的話,他該如何自處?」
——伊利亞·卡姆斯基曾經是人類。
RK900簡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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