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艾迪躲到了一間安全屋當中。
那是他幾天前好不容易聯繫到一起上過戰場的軍人同袍，從他們手中借來的。他當時去應徵生命基金會的職缺雖然是填假的姓名跟資料——瞞不過行家，不過只是想應徵一個職缺的話，他做假證件的能力還是不錯的——但公寓的地址是真的，所以艾迪並不敢回去。
這間屋子的狀況不算好，四處滿是蜘蛛網，即使戴著口罩，艾迪仍然聞到濃濃的灰塵氣味。他忍不住打了幾個噴嚏，接著彷彿聽見老鼠跑過牆角的聲音。屋子中央一盞昏黃的燈泡如同風中殘燭般光芒微弱，剛進來時他甚至開開關關了幾次才成功點亮燈。
這裡看上去已經很久沒有人來過。
但他並不打算在這裡待太久。
艾迪望著自己的雙手，雖然上頭長滿新舊老繭，但色澤依舊偏白，絲毫看不出剛剛曾經沾滿鮮血。
「猛毒。」他顫著聲音問：「你對我做了什麼？」
黑色的黏液從艾迪的手臂生長而出，像是植物編織出猛毒的黑色笑臉。
我們合而為一，無人能擋。
「你殺了那些人！」艾迪大吼，嗓音中卻帶著難以掩飾的心虛。
方才他和猛毒結合在一起，他像是被血腥支配般，伴隨著猛毒大殺四方。無頭的屍體一具一具堆疊在他的腳下，撲鼻的血腥味繚繞不散，實驗室裡紅色的警示光線依舊閃著，刺耳的警報聲接連不斷，直到鮮血蔓延到他的腳下，他才驚覺自己到底做了什麼。
此刻他的鼻腔彷彿還充斥著血液的鐵鏽腥味，恐懼爬過他的四肢，血腥味浸潤著他，讓他反胃欲嘔。他怎麼也想不明白他剛剛為什麼會突然殺意上頭。即使上過戰場，知道這些人或許真是罪有應得，過多的殺戮與屍體仍讓艾迪感到反胃。尤其是他是以第一視角看見人的頭消失在自己的嘴裡，那種獵奇的恐怖感讓他全身發麻。
「你殺了他們……」他的音量漸小，尾音帶著嗚咽。
他們罪有應得，艾迪。像是金屬摩擦般的嗓音緩慢道著。
你不是想伸張正義嗎？這就是正義。力量就是正義。他們殺死了很多人，他們也應該被殺。
猛毒的聲音黏膩的像是蜜，流過艾迪的耳朵，竄過他的全身。
我能成為你的耳朵，能成為你的舌頭，能成為你的眼睛，能成為你想成為的你。你想要的一切，我都能給你。
「不對……不該是這樣的……」艾迪搖頭，聲音近乎歇斯底里：「從我的身體裡出來！」
來不及了，艾迪。你感覺到了嗎，我在你的腦子裡，你已經是我的了。
猛毒的舌頭舔過艾迪的臉頰，留下一條濕滑的印子。
「這可不一定。」
彷彿什麼都沒發生，猛毒卻在下一秒從艾迪的身體脫離，扭曲痙攣落地。
什麼聲音！
像是離水的魚，縮成球一般的猛毒在地面上不斷翻滾，感覺身體幾乎要被絞碎一般，幾乎難以維持住原本的型態。
「聲波武器。」艾迪道，比著桌上一個跟吹風機形狀差不了多少的方型物品，那當中不斷發出人類無法聽見，猛毒卻聽得一清二楚的特殊音頻，讓猛毒像是被凌遲般不斷發出尖銳的嘶吼。在去實驗室前，艾迪先來了這裡，設定了定時開啟留作後手。
「抱歉，但我不相信你，我得防著你。」艾迪用另一隻手拿出了一個玻璃容器，那就像是個縮小版的水槽，輕而易舉地將猛毒關在其中。
直到確定猛毒無法逃脫後，艾迪才安下心鬆了一口氣。
玻璃容器也是在實驗室裡找到的。雖然朵拉博士的電腦資料非常詳盡——猛毒害怕特殊的音波，那會讓他們無法維持寄生的狀態，甚至被強制剝離——但艾迪始終是抱持著自己也有可能落得跟那些死去的實驗體一樣下場的覺悟的。
他有了死的決心。但他終究是成功了。
艾迪打量著被放在木頭餐桌上的猛毒，在被聲波武器洗禮過後，他似乎變得相當虛弱，懨懨的一攤躺在容器裡，少了原本圓潤的樣子。
但那只是假象。
「醒醒。」艾迪跪在地上，雙眼直視著容器裡的猛毒道：「我知道那聲波傷不了你這麼久，頂多讓你不舒服一陣子。」
猛毒張開一隻白色的眼睛望著艾迪，艾迪從那之中讀到了一股不滿的視線。
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我的？
「從最一開始。」艾迪回答，「天底下沒有這種好事，沒有人會無條件幫助他人，何況是外星生物。」
但我們做了交易。你幫我逃出來，我幫你治好耳朵。
「你說得對。如果我不知道你的能力，或許還會被你騙到。但知道你的能力之後，我根本不相信你只是想要逃離那裡。你以吃人腦為生，對吧？」
當然，還有別的也行，但當有最美味的食物時，為什麼還需要捨近求遠呢？
知道已經被拆穿，猛毒索性開誠布公。
這個世界對我們來說就是個最好的養殖場。大量美味的食物生長在其中，等待我們去獵殺。
「我們是誰？」艾迪警覺地問。
我的同伴。火箭很快就要發射了。我相信他們很快就會來到這裡。
「什麼火箭？」艾迪問。
你該逃了。
骯髒老舊的玻璃在下一秒鐘破碎。
槍聲大作。在那瞬間，艾迪只能把猛毒撈下桌，抱著頭蹲在桌子底下，試圖躲避無處不入的子彈。
他們追來了。
「怎麼會這麼快！」艾迪驚訝地喊著：「他們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他的眼睛看到了玻璃容器。
「該死，肯定有追蹤器！」他大罵，而猛毒藉機開口。
打開這個，艾迪，你需要我。
「休想！你又想再寄生我嗎！」
你會死的，艾迪。
即使槍聲像是暴烈的雨點不斷落下，猛毒的語氣仍然平靜到只是像在陳述一個事實。
現在這個型態的我很脆弱，一顆子彈、一把火都可以燒死我，但只要我們合體，我們就是最強的。
「不！與其被寄生……」
我答應你，我不會再寄生你。
「我不相信你！」
你沒有選擇，艾迪。
猛毒的話冷酷，卻帶著異樣的吸引力，讓艾迪不斷戰慄。
你曾經失去過一切，好不容易有重來的機會，你現在卻要放棄你的夢想去死嗎？
像是看見唯一可以逃出地獄的蛛絲，即使艾迪知道這是個陷阱，這卻也是他唯一的選擇。
相信我，艾迪，我只是想讓我們逃離這裡。
「……不能濫殺無辜。」
我答應你。
艾迪閉上雙眼。
※
凌晨四點，艾迪將機車熄火，還沒走上熟悉的公寓門口階梯，手掌就成了伸長的黑色刀刃往旁邊一指。
「誰！」
「別激動，我沒有惡意。」陰暗的樹叢窸窣，一個人影高舉雙手從裡頭走出，到了艾迪的面前，「恭喜你傷勢復原。」
艾迪看著那張相當眼熟的臉苦思了幾秒，「妳是……朵拉博士？」磁卡上的臉與眼前這張瘦的形削骨立的身影大概只有三四成相似，即使對於認人相當有天賦的艾迪也差點沒認出來。
「對，是我。」朵拉緊張地笑了笑。
「妳怎麼會在這裡？」艾迪警戒地問，樓上就是安妮的新家，理論上應該沒有任何人知道這裡：「妳想做什麼？」
「別那麼緊張，我不是被派來殺你的那些人。」朵拉博士開口，語速很急，「我知道你是誰，艾迪·布洛克，你是記者，我知道你。我從第一眼在公司看到你就知道你是我的機會。」
「什麼機會？」
「我不想再當劊子手了。」朵拉博士喃喃道：「好多人都死了。我不是為了做這種事才加入生命基金會的。」
艾迪想起那張磁卡。「妳是故意的？」這麼一想，雖然還有說不通的地方，但大多數的巧合與機會都有了道理。
猛毒突然從艾迪的身體裡主動現身。
哈囉，博士。
「猛毒！」朵拉博士看著猛毒與艾迪連結的部分，眼裡混雜著驚懼與成就感，「我就知道你們的組合是最完美的，你們的基因融合率是最高的……不，它為什麼在這裡！你為什麼把它放出來了！我們都會死！」
艾迪皺眉。
他感覺朵拉博士好像快崩潰了。
為了安撫博士的情緒，艾迪簡單解釋：「妳可以放心，我們做了交易，猛毒不會再亂吃人了。」
「那你得餵它吃大量的苯乙胺減緩它的飢餓，否則它還是會……」朵拉博士喃喃自語，「不對，你要怎麼證明！你怎麼能相信一個外星寄生蟲！」
不准叫我寄生蟲！猛毒突然發出暴厲的吼聲，連形狀都變得扭曲，不只朵拉博士，連艾迪都嚇了一跳，但猛毒很快又恢復平靜。那很傷人，博士。
「我很抱歉。」朵拉博士下意識地道歉。
艾迪轉移話題：「妳來這裡做什麼？」
「火箭後天……明天就要發射了，你得阻止他們！」朵拉博士急促地說，滿臉冷汗：「卡爾頓·德瑞克已經瘋了，他想把更多共生體帶來，你不能讓他們這麼做！你得破壞火箭！」
「明天？這麼快？我該怎麼阻止？」艾迪問。
「我不知道！」她近乎尖叫。
我知道。
猛毒回答。
※
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