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規律的行駛聲猶如節奏,上路一段時間後,漢克才突然發覺自己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指正隨著腦海中的旋律打著節拍,而旋律來自起床前車窗外的歌聲。那是一首非常耳熟的歌,他能夠片段的哼出旋律,卻想不起來自己是在哪聽過,所有可供檢索的記憶均已模糊,歌詞成了光影不明的一團色塊。當時康納並沒有回答問題,不曉得是沒有打算回答,還是恰巧改變了話題,因此他也沒有繼續往下問,現在重提似乎也已經錯失時機,因此他只能皺著眉試圖追憶那段不斷在他耳間繚繞的旋律。正當他埋頭苦思時,康納突然叫了他。
「……副隊長?安德森副隊長?」
「什麼事?」
「我們錯過路口了。」康納指了指右後方漸漸遠去的路牌,上面畫著加油站右轉的記號。
「該死!怎麼不早說!」漢克連忙來了個大迴轉,車子內所有東西都被反作用力甩到另一邊去,連相撲的舌頭都貼到玻璃上,弄得一攤口水,康納早有準備的抓住扶手,但手上的書還是滾落地面。
「我叫了好幾聲,但你似乎沒聽見。」康納用著有些艱困的姿勢撿起了落在地上的書,拍了拍上面沾到的灰,「還有,突然迴轉是——」
沒等康納說完漢克就接話:「危險駕駛,我知道。」
康納點了點頭,「副隊長知道就好。請務必小心。」
望著後照鏡裡的康納再次將書攤開,漢克此時才發覺康納對他的稱呼在不知不覺間改變了。他不再叫他漢克,而是稱呼他為副隊長。這個改變似乎就是從三天前,他告訴康納自己的分局號碼開始,從那之後康納就一直用副隊長來稱呼他。他太習慣被這麼呼喚,所以完全沒有注意,現在想想是有些奇怪。還有,他雖然提過自己是警察,但應該沒說過自己的職稱吧?
「對了康納,你為什麼叫我副隊長?」
「我以為你喜歡我叫你副隊長。」
「是不討厭。」
「被這麼稱呼的時候,你的心跳速度會微幅加快,血液循環更加順暢,肌肉自然放鬆,專注力也有顯著的提升。」
仿生人的觀察太過於赤裸了,連他自己都沒發現。
「但你怎麼會知道我的職稱是副隊長?」
「我在旅館裡曬乾物品時看到你皮包裡的證件。雖然是三十五年前的照片,但是拍得很不錯。」康納笑了笑。
漢克下意識摸著自己的下巴,「現在老很多了。」
「只是造型差異。如果你修剪頭髮、刮除鬍子的話,相似程度仍有68%以上。」
「是嗎?」
漢克從後照鏡裡看了看自己的臉,鏡子裡的人滿臉皺紋,斑點遍佈,斑白的頭髮紮得鬆鬆垮垮,雜亂的鬍子只在太長時隨便用小刀割去,看起來參差不齊。如果不是因為這張臉他太過熟悉,他怎麼樣也無法把這張臉跟錢包裡意氣風發的相片聯想在一起。
人老了之後總是會記得一些沒那麼重要的事情。他還記得拍照當下,年輕的他內心鼓脹的驕傲。他曾經是為了讓世界變得更好才決定成為一名警察,想要做出一番成績,也如願的加入特遣隊,破獲了許多重大案件。大概是因為人年輕的時候都曾經以為自己可以改變世界,現在想想當時的自己真是太天真了。
感覺到漢克的意興闌珊,康納想了想之後又追加了說詞:「還有,擁有一個整潔的外表,對於人與人之間的初期吸引力也會提高。」
「又不是什麼招蜂引蝶的年紀了,沒必要特地這麼做,又沒有人在看。」
「但是,這本書上說維持旅伴的心情是旅程中很重要的一件事。」
漢克瞄了康納手上的書一眼,但因為反光與角度的關係,他並沒有看到書名。
「嗯,所以?」
「副隊長,我想看你的臉。」康納用棕色的眼睛望著漢克,眼神平靜,但以一個仿生人來說已經算得上是熱切,「我很期待副隊長不同的面貌,能請你為了我這麼做嗎?」
漢克覺得自己被打動了。
被一個仿生人用這樣的眼神凝視,提出這樣的要求,讓他內心從深處泛起了癢意,像是陽光下的微風吹動草地,小麥在風中搖晃,又像是被相撲的毛擦過手心,暖洋洋又難以抗拒的觸感。
漢克忍著後頸泛上來的癢意,故作鎮靜地清了清喉嚨,「咳,這是你手上那本書教你的嗎?關於如何討好你的旅伴?」
康納揚揚手上的書,「不,這僅僅是一本普通的遊記。我並不是為了要討好你才說出這些話的。我所說的一切都發自核心深處的代碼,我希望對你有更多的了解,看見更多不同的你。雖然我也能透過掃描分析你的臉部骨骼來合成出同樣的景象,但比起這麼做,我更希望能夠親眼見到這一切。」
漢克微微點頭。
「還有過多的毛髮還有可能會促進蟎蟲的繁殖。人類的毛囊內通常寄生有兩種蟎蟲,分為毛囊蠕形蟎與皮脂腺蠕形蟎。兩種都在臉上的毛囊內被發現,通常位於鼻部、睫毛與眉毛附近,也寄生在身體的其他部位上……」
「好了好了你說服我了!我答應就是了!停止!」過於具體的敘述讓漢克立刻感覺噁心,他連忙阻止康納,得到允許的康納回敬似地露出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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