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Bucky再次從冰凍艙裡醒來,看到的並不是最熟悉的臉龐。
喚醒他的是T'Challa。
「早安,Bucky……不介意我這樣叫吧?」
T'Challa問著,示意一旁的侍衛把Bucky從冷凍艙裡扶起,但Bucky只是沉默著,揮手拒絕侍衛的攙扶,接過毛毯困難的用單手把身體包起,掙扎的坐到一旁的床上。
許久的黑暗之後,光線顯得太過刺眼。Bucky瞇起了眼睛,困難的用手把眼睛摀起一部分,T'Challa立刻叫人把燈給暗上,只留下模糊不清的亮光。
長年的冰凍還是對Bucky的身體留下了一些後遺症,雖然使用最好的技術,但僵硬和疼痛仍是免不了的,再加上失去一隻手的平衡,Bucky總感覺身體不受控制的不斷歪向右方,像是仍存在的手臂卻重得讓他無法負荷。
他不覺得冷。雖然右手能摸到的皮膚都僵硬無比,甚至分不出來是手更涼還是身體更涼,但Bucky很習慣這樣的感覺,即使記憶模糊,他也能確認自己被解凍的經驗豐富。而這次甚至舒服的多,毛毯的觸感很好,坐著的床也是,有種溫熱感慢慢滲進皮膚,讓他覺得放鬆。
但四周的環境跟Bucky印象中有些不同。
Bucky還記得自己被冰凍前,這裡充滿了他無法理解的高科技,應該是個實驗室之類的,他記得自己被抽了血,也做了一些說不出來是什麼的實驗,斷臂被好好包上,花了點時間才停止痛楚。
但他很確定當時不是現在這樣子。
他正坐在一張看起來大概是KING SIZE--或是SUPER KING,他不確定--的床上,而床就這麼直接擺在房間的正中,就在他的冷凍艙旁邊。枕頭跟被子看起來都不是新的,有著微微的磨損,是他喜歡的顏色跟設計,看起來時常使用。
Bucky眨了眨眼睛。
在他漸漸適應微弱的光線之後,這才發現不只有床。
這裡現在幾乎像是個房間,書櫃跟書桌被擺在牆邊不遠處,許多凌亂的紙散亂在上面,雖然還是可以看到那些高科技儀器,但多半都被推到角落,然後被畫、玩偶,或是一些奇怪的裝飾給遮蓋,Bucky甚至看到角落擺著棵聖誕樹。聖誕樹下的禮物很多,有些盒子似乎舊了,有些仍反射著光。
他坐著的床旁邊有一張搖椅,還有個小桌子上面放著盞燈,是有線的那種,多拉幾次可以調整亮度,跟他想像中的一樣。他曾經想過,如果一切都過去,或許他會在布魯克林找個地方,安安穩穩的把日子過完。那樣的日子裡就有這樣的燈,還有這樣的搖椅。
還有Steve,他記得Steve。
跟每一次被解凍一樣,他總是會想起一個金髮的男孩。有時候他很瘦小,需要他來保護;有時候卻很高大,能站在他的前方,舉著盾擋掉一切危險。
他總是記不起他的名字,但他記得男孩臉上倔強的表情。
這次他沒有忘,那男孩是Steve。
布魯克林的小男孩。
Bucky覺得自己的喉嚨乾澀,像是吞嚥過火燙的冰,被割的鮮血淋漓。
「Steve在哪?」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沙啞的問。
T'Challa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讓人端了杯熱水遞給Bucky。Bucky接過水慢慢的啜了一口,熱水滑進冰冷的喉嚨瞬間幾乎帶來疼痛,但Bucky的眼神沒有移開,仍然執著地盯著T'Challa,不時警覺的掃視著房間裡的其他人。
「你睡了很久。」過了片刻,T'Challa說。
「多久?」
「夠久了。」
Bucky這才發現,T'Challa似乎也變了。
他看起來老去很多。
T'Challa讓侍衛幫他搬了張椅子,接著就揮揮手讓其他人下去。很快地,房間裡就剩下帝查拉跟Bucky兩人,在昏暗的燈光下面對面坐著。
「你睡著後,發生了很多事情。」
「什麼事?」
「Thanos……喔,你大概不知道這個名字。那Loki,Loki知道吧?」
Bucky點了點頭,雖然是後來才聽說的,但他確實記得Loki這個名字幾乎拆了紐約,帶來了很多外星人大軍,還引爆了一顆核彈,他那幾天沒少看新聞,看著那些復仇者們--這名字總讓他覺得荒謬--跟Steve一起打倒外星人,像是童話故事一樣讓事情完美的落下句點。
那幾天電器行的老闆都幾乎要認得他了。
「總之,為了Loki的權杖、Vision的心靈、還有『寶石』們,發生了點事情。」
T'Challa微微的咳了兩聲,聲音中帶著點疲倦,卻仍是高傲的驕傲著的語調。
「雖然損失很多,但最後我們贏了。」他說。
Bucky頓了一下,沉默地盯著帝查拉很久。
久到手已經被熱水捂的微暖,而水也已經不再冒出煙氣,Bucky才把視線從T'Challa身上移開,看著自己手上的水。
明明應該已經變得溫暖了,但Bucky這時候才開始覺得骨子裡透出寒冷。
「那Steve呢?」他低著頭問。
「這也是我為什麼來把你叫醒的原因。」T'Challa說。
換上一身嶄新的衣服,像是立場顛倒了一樣,Bucky來到Steve的床前,拉了張椅子坐下。
「嘿,Steve。」Bucky試著模仿記憶裡那個自己的語調:「別睡了,太陽已經這麼大了,再不起床可要趕不上晨點名了。」
沒有回話,Steve仍然閉眼睡著,或許是那些超級士兵血清的關係,歲月幾乎沒有在他身上留下影子,只有日光從窗外照入,百葉窗的痕跡把他們兩人身上的陰影都割的片片裂裂。
「我從T'Challa那聽說了,你又一次拯救了世界,好像連九頭蛇都被你連根拔起了?不愧是美國隊長。」
Bucky說著,用單手拿起了桌上隨便的一個水果一口咬下。
他不確定自己現在正在吃的是什麼,或許是瓦甘達的特產水果,又或是這麼多年過去總有點新的水果出現,總之他沒見過。
Bucky嚼的很慢,因為剛剛幫他檢查身體的研究員有說過,他現在還不能接受太多固體食物,最好先暫時用輸液的度過一段時間,等待身體機能都恢復再說。
但他就是想咬點什麼,即使只是不讓嘴裡那麼空都好。
『他受了重傷,失血過多暫時陷入昏迷。』
剛剛聽到T'Challa的話時,Bucky有些困惑。
他筆記本裡的那個Steve可是美國隊長,不只是體能比一般人好幾倍,連傷口都會快好幾倍的復原,重傷昏迷應該也會很快醒來的。
但為什麼T'Challa看起來這麼……憂傷?
沒等Bucky問些什麼,T'Challa像是習慣了他的不回應一樣,緩緩的說了下去。
『而且,我們的研究發現,隨著血液流失,血清的效果也跟著消失了一大半。』
『他現在不再是那個美國隊長了。』
『他就是史蒂芬‧羅傑斯,和普通人一樣的史蒂芬‧羅傑斯。』
『由於失去血清,他的傷口復原力也跟普通人一樣。如果是這種程度的傷,一般人可能早就撐不下去了,但他只是昏迷,生命跡象很穩定。』
『我們不確定他什麼時候能醒來,也有可能……』
T'Challa沒有把話說完,雖然他是剩下的人裡面唯一一個可以好好的坐在這裡把這些話說完的人,泛合金鎧甲的優異讓他好好的完整無缺的活了下來。而其他人,有的和隊長一樣躺著,有的已經不會再醒來了。
Bucky沉默著,盯著手中那杯水很久很久。
「我現在能去看他嗎?」
最後他問。
水果很快的被Bucky吃完了。
其實咬了幾口之後,Bucky就發現自己並不喜歡那個水果的味道,又酸又澀,泛著帶苦的鹹。但他還是把它吃完了,一口接著一口的,精準的每口咬下相同的份量,咀嚼相同的次數。
窗外似乎是下午,熱帶的光線總是耀得人睜不開眼。
「光線真刺。」Bucky對著Steve說,「太亮了,對吧。」
他站起身來,搖晃的用單手調了一下百葉窗的扇葉。他轉了好幾次,彆扭的用著單手費力的轉著,才讓那些陰影不再把Steve的臉碎成幾個破片。
「好多了對吧。」
Bucky回到床邊坐下。
他想不起更多他以前是怎麼跟Steve說話的,所以他只能沉默著,呆呆地望著Steve。
「……相反。」
似乎過了很久,Bucky突然說。
「搖椅,跟印象的一樣。」
他們兩個喜歡的都不是現代的風格,所以當Bucky醒來時,看到那些原木的桌椅,樸實的花紋,立刻就知道是Steve準備的。
T'Challa說,只要沒有任務的時候,Steve都在那張房間裡看著他,偶爾畫畫,或是念書。
還有聖誕樹,Bucky幾乎要忘了聖誕樹,那些禮物都是每年Steve給他準備的,一年一年增加,等他能夠醒來的時候,一次拆封。
時間幾乎沒有改變什麼。
「我睡了很久。」
「換你。」
當Steve醒來時,他發現自己的手有點重重的。
他偏過頭,看到銀白色的亂髮枕在他的身上,泛著他熟悉的味道。
他猶豫很久,才用氣音微弱的問。
「……Bucky?」
白髮動了一下,接著抬起頭來。
那張遍佈皺紋的面孔Steve幾乎不認得,但是那對綠色的愛笑眼睛,仍然讓他一瞬間又變成了布魯克林的十六歲少年。
「早安,Steve,你睡了很久。」
歲月早已老去。
但他們都還在。
直到時間的盡頭。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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