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聲。
他坐在椅子上。
四周光線很暗,只有一盞微弱的燈光蒼白閃爍,像是下一刻就要熄滅。遠遠傳來金屬互相撞擊的聲響,混和著慘叫與哀鳴,隱隱約約的,像是夢境的回音。
他剛剛經歷了一場惡戰,身上仍飄著硝煙的味道,連續不斷的槍聲似乎仍在他的腦中迴響。一開始的紅外線夜視鏡和消音器,讓前幾個死亡來的快速而簡單,但接下來就不太容易。黑暗中訓練有素的士兵很快就找到他,讓他接下來的行動變得麻煩。
但他更熟悉戰鬥。
他熟練的用著那些武器,有些是這次醒來之後新學的,有些是他一拿到手上就熟練的宛若自己的手臂。他不停地從身上的各個口袋掏出武器,精準的將死亡一一展現在那些人的面前,用著多變卻最有效率的手法。
那些臨死前的吶喊短促而低沉,槍聲和吼叫聲一點一點低了下去,最後他的身邊是一片寂靜。
如同來時一樣,他坐上那些車子,被帶回這次醒來時一直待著的地方。
這次醒來的時間似乎比較長,他開始能夠想起上個任務,上上個任務,上上上個任務,還有更多。
他在椅子上坐著,感覺到右腹部明顯受損,隱隱的滲出液體。還有些皮膚被劃開,帶來燒灼與刺激感,有鮮血從其中流下,滴落在地上。
水聲。
房間裡,一個西裝筆挺的人坐在他面前,金髮梳理的整齊還帶著粗框眼鏡,臉上帶著微笑,皺褶明顯的遍布,皮膚鬆弛。另外還有六個配著HK416的士兵凌亂的站在房間角落,帶著對講機,不時警戒周遭,房間那側帶有柵欄的鐵門被關著,外頭似乎也站著兩人。
他一分鐘就可以把那六個人全部解決。他在心裡評估,準確的思考著動手的方法跟順序。
「任務回報。」
金髮那人看著他說。
他知道這人是這次的長官,所以準確的回報。
「任務完成,二十五人全員擊殺。」他說。
「很好。」
那人滿是皺紋的臉露出笑容。
接著鐵門突然被拉開,幾個穿著白袍的人推了數台儀器到他旁邊。槍傷、刀傷、灼傷,他身上的傷口一處一處的被上藥縫補,帶著消毒水和酒精的氣味。他的左臂也被固定在椅子的支架上,有個人拉過兩把閃著藍光的工具,正打磨著他的手臂,把那些彈痕跟焦痕清理乾淨。
他的金屬左臂比右臂更強壯、更有力,但也更敏銳。每次的修理都像是在灼燒一樣,即使只是讓那些甲片翻起,打磨或者是鍍上新的銀色,都像是對骨髓最直接的打擊,總讓他精神緊張,汗如雨下。但他強撐著,睜著眼睛看著那些人的每一個動作,脖子挺的僵硬。
最後那些事終於結束。
那些刺激感消了下去,但水聲卻還在。
一旁有人在紅色筆記本上似乎寫了些什麼,鉛筆寫在紙上的聲音沙沙的,聲音很小,他卻聽得很清楚。
他對這個感到熟悉。
像是陽光,或是金色,或是其他更多。
「Sir,檢查之後一切正常。」
其中一位穿著白袍的人拿著一疊資料走到那人旁邊,想遞給他卻被他揮揮手趕開。
「我不在乎這些,只要告訴我他還可以使用幾次。」
「Sir,他的機能很好,金屬臂連接他的身體,徹底強化了他的身體機能,復原力也比一般人更好。只要定期維修,不使用時冰凍,可以使用相當長的時間。」
白袍的人翻著資料,不時的推一下眼睛,聲音顫抖的說著。
「很好。」
那人微笑,接著做了個手勢。
鐵門被打開,那些穿白袍的人立刻被配槍的黑衣人粗魯的驅趕,他們慌亂的推著儀器,魚貫的離開。他看著那扇鐵門關上,透過那些鐵柵欄,他能看見外頭也是一樣的昏暗,無法看的太遠,什麼也看不清,什麼也看不見。
「你想要點什麼嗎?」
他等了很久,這才發現面前的那人似乎是在跟他說話,那人正端著一杯牛奶喝著,不知道從哪來的。
這不是命令。
於是他轉頭,毫無反應的看著那人很久。綠色的眼睛裡什麼情緒都沒有,像是專心等待命令的機器。
那人滿意的笑了。
「下一次任務在兩天後,在那之前你可以休息一下。」
「晚安,士兵。」
那人站起轉身離開,房間裡其他持槍的士兵也跟在他背後離開。鐵門被關了起來,他聽到鎖鏈的聲音,看見鐵鍊被一圈一圈被纏到門上。
頭上的燈還是時不時的閃著,發出微弱的白光,偶爾發出短促的嗡鳴聲。
他的視線看到桌上的紅色筆記本。
剛剛的聲音很熟悉。
鉛筆在紙上寫著的聲音。
但似乎又有點不同。
不是那麼急促的聲響,而是更慢的、一筆一劃的、勾勒線條的。
他皺起眉頭,腦子裡空空蕩蕩的,像是有什麼殘破的畫面想被記起,於是在視線的最邊角飛舞,試圖在他轉頭時讓她抓住。又像是牆角殘缺的陰影都變成了紛亂的蝶影,在他腦中胡亂飛舞,遮掩那些金色的陽光,讓他無法好好看清那些畫面。於是當他想仔細去抓時,卻發現掌心空洞洞的,什麼都沒有。
他又聽見水聲。
在耳膜裡響著,慢慢結凍的聲音。
他一動也不動的坐著,低頭閉上雙眼。
結凍的聲音更明顯了,就像是他正站在冷凍艙裡,外頭面容怪異的老人正投過圓孔的玻璃對著他笑,但他的手卻只能摸到眼前金屬的一片冰冷,特別是左肩,金屬手臂咬著他的肩膀,讓那些涼意肆無忌憚的侵入他的身體。隨著從腳底竄上的涼氣,他漸漸變得冰冷而僵硬麻木,連思緒都慢慢的消失。
燈熄滅了。
下一次燈亮起,他睜開了雙眼。
「我的任務在哪?」他問,看著走進來的人。
那是他的命令者,他的長官。
他在心裡迴避了對上級最熟悉的一個稱呼,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他確定他不是。
不是隊長。
「在這。」
同樣是那位金髮帶著粗框眼鏡的老人,笑著遞過一個資料夾。
資料夾裡是一個黑人,照片裡獨眼帶著眼罩,身穿黑色的長大衣,職位寫著神盾局局長。他翻著資料,裡頭詳細記載了所有他可能遇到的對方抵抗,以及適當的攻擊地點和路徑,他認真的看著,耳朵裡的水聲卻一直沒有消失。
閱讀完畢他闔上資料夾放在一旁的桌上,腦中自然而然的浮現所有可行的刺殺手法,熟練而精準的,不會浪費任何一個彈藥的。
「這些人會配合你。」
那老人指著自己身後的五個人,他們已經全副武裝,軍靴嶄新,腰帶上插著彈夾跟短刀,胸口掛著的HK416槍管泛著漆黑的光,身材高大而健壯。
「需要武器都找他們。」
他點點頭,警覺的注意到五人其中,似乎有一道目光一直望著他,他猛然轉頭,那道目光卻在他看過去時消失了。
「什麼時候開始?」最後他問。
當那些硝煙與槍聲再次響起時,他注意到耳朵裡的水聲似乎消失了。
但仔細聽,水聲只是變得很小很小,幾乎要聽不見。
水聲還在。
無法逃離。
--FIN.
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