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緣分就只有短短同班一年多的日子。
深津第一次注意到澤北,是高一時山王籃球隊的初選。和澤北不同,深津的球技並不是華麗且昭然若揭的類型,他的優異之處需要成為他的敵人或是隊友才能感覺到,因此所有人,包括澤北,一開始注意到的都是深津的口頭禪以及特別飽滿的厚唇。直到他們都通過初選後,澤北興高采烈地蹭到了他身邊。
「太好了,深津,以後我們就可以一起打球了!」
深津望著這個自來熟的人,面不改色開口:「你是哪位咧?」
「好過分!我是你的同班同學啊!」澤北一臉委屈,深津這才隱約想起來自我介紹時好像有這個人物。
「你是澤……」這個字被拉了長音。
「澤北榮治!我叫澤北榮治!」
「我記得咧。」
「你才不記得!」
那也不能怪我。深津心想。誰叫你自我介紹的時候,天上有一朵雲很像是飛碟。
他們很快熟捻起來,一同上學放學、打球住宿。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段,澤北和其他人換了房間,蹭進了深津的上鋪,成天黏著他。一開始深津還有些不適應,嫌棄澤北又熱又煩,時不時開口趕人,但後來也就習慣了澤北榮治這個人的存在。
和深津在學業與籃球上能夠完美平衡不同,澤北的所有天賦都點在籃球上,課業成績不只一塌糊塗,一年級期中考還幾乎是全校墊底,尤其是上英文課時,每當英文老師寫起密密麻麻的單字,澤北就會雙眼放空,進入睡眠與清醒的夾縫,在睏意中浮浮沉沉,直到額頭撞到桌子或被老師叫醒。
但這天深津上課途中一直感覺有視線盯著自己的後背,一開始他認為是錯覺,直到被筆輕輕戳刺後背,歪過頭才發現澤北不知道什麼時候跟人換了座位,偷偷躲到他的背後,看到他轉過來後才放下作案的凶器,還伸出手示意他看向窗外的陽光,對著他笑得一臉燦爛。
外頭陽光晴朗,天色正好。
深津輕聲開口,盡可能不打擾其他人也不被老師發現:「榮治,上課專心點。」
澤北一臉無辜地笑了笑,眨著眼睛示意深津繼續理他。幹嘛咧?深津用眼神問他,澤北隨即將筆記本遞過來,上頭滿是混亂的筆跡。深津花了點時間才辨識出幾個拼錯的單字,修正後遞回給澤北時卻看見他遺憾的眼神。
「你不是要問這題?」深津問。
「不是!我是想……讓你看看這個!」澤北用指尖指著筆記本上某處形狀奇特的塗鴉,「很可愛吧!」
深津看著像是變形蟲的造型,果斷點頭,「可愛咧。」
「我就說吧!」澤北興高采烈說著:「這是我畫的一成喔!」
深津難得皺起眉頭,「我在你心中長這樣咧?」
「不像嗎?」
「不像咧。」
澤北試圖用筆指出圖上的眼睛鼻子嘴巴根本跟深津簡直一模一樣,尤其是嘴唇,但在台上的老師終於受不了了,即使其中一個聊天的人是好學生深津,仍然忍不住開口罵「深津!澤北!上課不要聊天!再聊天就罰站!」澤北只好委屈地縮回自己的椅子上,繼續無心上課。想當然爾,下課前的單字小考,澤北考得一塌糊塗。深津看到他慘烈的成績,微微皺眉抿唇。
「榮治,上課別再分心了咧。」
這樣可能連升二年級都沒辦法了咧。他對著澤北說,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心畢不了業咧。
澤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臉傻笑。
深津沒想到的是,這句話最後居然會一語成讖。
二年級的時光匆匆而至,山王的隊長之位順理成章地落在了深津的肩上。眼看著夏季聯賽即將到來,體育館成了他們的第二個宿舍,沒日沒夜訓練。所有隊員都苦不堪言,但澤北卻偶爾還會留下來跟著深津加練,兩人練習防守或是單挑,看著影片討論各種戰術,相處的時間甚至比以往更多。
在一次晚間練習時,深津喘著氣坐倒在地上,澤北伸手過來拉他,但當他起身的瞬間,澤北卻突然間靠近他,吐氣在他耳邊。
深津瞪大了眼睛,「好癢咧。」
他抬起手打算推開澤北,但澤北卻靈巧地閃開,變本加厲整個人都黏上來抱住他,甚至用臉頰擦過他的嘴唇。
「榮治,你這是在幹嘛?」深津有些無奈地問道,嘴角卻不自覺微微勾起。
澤北一本正經地回答:「沒有啊,只是覺得這樣比較親近嘛。」
「我不覺得咧。」
「明明就有!」澤北堅持,又問:「一成不喜歡我這樣嗎?」
深津看了他一眼,卻也沒有多說什麼。
而後,澤北的黏人也更加表露無遺,他總是對著深津動手動腳,或是在練球時不自覺地拍拍深津的肩膀,與他勾肩搭背。深津習以為常地接受這些親密舉動,平靜地看著澤北每每對著他露出一抹傻笑。
直到聯賽前幾天,笑容難得從澤北臉上消失了。
深津找了個機會問了一次,沒有得到明確的答案,澤北像是還陷落在自己的思緒當中,他也就不再打擾,但幾天後的晚上,當兩人留下來自主投籃練習時,澤北投出第九十八球的瞬間,他突然開口對籃框下的深津道:「一成,我有件事要跟你說。」
深津應了聲,接住了從籃框裡掉下來反彈後的籃球,扔回給澤北。但澤北卻沒有繼續說,而是投出了下一球。球網唰的任籃球穿過,空心的聲響聽起來格外俐落。
球落地的聲響沉沉的。
「好球。」深津又將球傳給澤北,但澤北接過後卻不再投球,只是靜靜地站在場地中央。
深津看著他問道:「累了?」
澤北搖頭,表情顯得有些沉重,他抬起頭,目光直視著深津。
「一成,我決定打完這次的比賽後,要出國發展。」
深津的眉頭微微一皺,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望著澤北:「榮治,你想清楚了?」
澤北苦笑了一下,握緊了手中的籃球:「我也不知道。但我想繼續挑戰更厲害的選手,也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深津靜靜地聽著,然後點點頭:「你什麼時候走?」
「聯賽後吧。」
「那快了咧。」
看著冷靜理智的深津,澤北眼裡透露出一絲難過。
「一成,你就沒有別的話想說嗎?」
深津難得遲疑片刻,開口說:「那我們最後一場比賽一定要贏。」
澤北點點頭,「好,一定要贏。」
但事與願違,他們沒能拿到那年的冠軍。
望著哭泣的澤北,深津的人生中難得感覺到懊悔,不只是對於比賽失利,也對於自己太晚才意識到心裡的這份感情。但直到把澤北送上飛機,澤北塞了一大堆聯絡地址跟資訊給他時,他都沒有透露出一絲一毫。
直到一年又過去,沒有澤北的下一個夏季聯賽,深津終於帶隊奪得了冠軍。
這是繼一年級以來,深津拿到的第二個冠軍,也是他當上隊長後的第一個冠軍,但曾經開口說希望能和他一起拿到獎盃的人,卻已經不在日本了。快樂與遺憾讓深津不自覺地想起許多回憶,這時,他突然想起當年澤北筆記本上寫的幾個單字,以及分別錯的那些字母。他用那四個字母成功拼出了一個日文單字,而後盯著字突然笑了。
過往所有片段的回憶都通向了一個清晰的答案,他突然明白了當年澤北眼中的欲言又止,以及那些過量的肢體接觸當中隱藏的意涵,明白了其實從最一開始他就拿到了通往結果的門票。
整整一年以來,他第一次在錢包裡翻出澤北的住址。
這次他打算告訴澤北,他會等他回來。
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