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個人?我能坐這嗎?」
Bucky挑起眉毛看著眼前似乎在搭訕的男人,沒有回話,手裡藍色的調酒剛好喝到最後一口,他搖了搖空杯,把酒杯放回吧台上。
男人似乎當Bucky這是默認了,於是在他身邊從容坐下,伸手和酒保要了兩瓶啤酒,遞了一瓶過來:「不介意我請你喝杯酒吧?」男人問,笑容瞇起藍眼。
「免費的,當然。」Bucky接過酒,仰頭就灌了一口,啤酒苦澀的味道在他口裡漫延開來,把無處不在的暑氣驅散了一點,他舔了舔嘴唇上沾染的泡沫,回頭就對男人微笑:「James Barnes,你呢?」
「Steve Rogers。」金髮藍眼穿著緊身白上衣的男人對著Bucky笑出一口白牙,手裡琥珀色的酒瓶晃著,反射著遠處營火的光。
即使已經夜晚,空氣中仍然帶著熱帶的燥熱,冰透的啤酒在盛夏的溫度裡汨汨冒出水珠,水滴沿著棕色的瓶身弧度滑落,滴落在Bucky的手指上,Bucky低頭,自然而然地舔掉水滴,抬頭就對上Steve的眼睛。
「怎麼?」Bucky從Steve的眼睛裡讀到一些隱約的、他相當熟悉的訊息,這讓他臉上忍不住又勾起笑意。
「James,有人說過你的眼睛很美嗎?」
Steve一開口就是最為老派的情話,Bucky幾乎忍不住笑了——好吧,其實他真的笑出聲來了,只是又壓回去了——但努力不讓笑意流露得太過明顯的後果,讓他的臉上帶著古怪的表情:「有,很常有人這麼說。那Steve,有人說過你的搭訕技巧很爛嗎?」
「也很常有人對我這麼說。」Steve笑了幾聲,「我有個朋友總是讓我再練練,但沒辦法,找不到什麼特別中意的對象可以練習。」
「這麼說起來……你很中意我?」Bucky問。
Steve眨眨眼微笑,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換了個話題:「James,你是本地人嗎?」
「不,是移民過來的。」Bucky隨口回答,「原本是住在紐約布魯克林,但也在這裡待滿久,十多年有了吧。」
「這麼巧?我剛好也是布魯克林的人,說不定我們還是鄰居!」Steve驚喜地說,但Bucky只是聳了聳肩,對這個話題沒什麼興趣,「或許吧。」
不遠處海邊升起的營火被幢幢人影遮擋,時不時從縫隙中透出一絲光線打在他們臉上,震耳欲聾的音樂從破爛的音響中傳出,每到高音時就冒出幾個刺耳的雜音,而低音聽起來又像是低沉的槍聲,不詳地在低空環繞,但沒有人在意,人群載歌載舞,像是末日還未來到門前。
Bucky看著那些人,嘲諷地勾勾嘴角。
荒唐而掩耳盜鈴的虛假和平。
一百公里不到的地方就是革命軍的基地,革命軍隨時都可以掏出榴彈槍、拿出火箭炮、開出坦克車,把這一區全部轟炸過去,把人和房子一同壓在瓦礫地下,用履帶從他們的屍體上輾過,但這裡的人卻還是沉浸在虛妄的想像當中,以為他們的政府會保護他們的生命和財產安全。
Bucky撇了撇嘴,如果不是有利益談不攏,這個區域怎麼可能到現在還是完好的。
「既然你不是這裡人,那你來這裡做什麼?」Bucky問Steve,用有些赤裸卻不算太失禮的眼神打量著對方,「坦白說你看起來不太像是普通人。」
Bucky敢用鍛鍊多年的眼光保證,Steve絕對不是普通民眾。他身上有種奇特的氣質,看起來有點像是軍人但又沒那麼規矩,嚴肅方正卻不失柔軟,但卻讓Bucky隱隱感覺到危險。不過這卻很好地偽裝在他乾淨爽朗的外貌之下,如果只看臉,Bucky甚至可以斷定,Steve如果當演員絕對會大紅大紫。
「我以前當過幾年軍人。」Steve坦誠回答,「那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後來惹上了一點麻煩,就索性退伍。」
Bingo。Bucky在心裡默默給Steve的直接加了點分,不過鬧了點事還可以順利退伍,背景大約不小。
「那現在呢?」Bucky好奇追問,「這裡最近挺亂的,你總不會是來度假的吧?」
「現在我是戰地記者,負責跑一些比較危險的線。」Steve微笑,眼裡滿是自信和驕傲,「畢竟我算比其他人更有自保能力,而這些事情,」他用手指比劃了下四周,「戰亂、走私、貧窮、悲劇,有太多人都是為了利益才在這塊土地上行走,沒有人在乎那些平民,不管是革命軍或是政府都只是為了錢和自身的權力。總要有人關心這些事情,讓更多人知道,讓世界聽到這些聲音。」
像是沒注意到Bucky突然沉下去的臉色,Steve興致勃勃反問:「那James你呢?你的工作是什麼?」
「我?」Bucky哼笑一聲,「我就是那些為了利益,製造戰亂、走私,好讓你們這些『偉大』的青年能有機會來救助百姓的其中一份子,說到偉大兩字時,Bucky還不屑地用手比了個對話框出來,「我就是僱傭兵,誰給我錢我就辦事,不管是政府還是革命軍的錢我都收,怎麼,礙著你的眼了嗎?」
「那個,我不是那個意思……」Steve終於注意到Bucky的不悅,急著想解釋卻被Bucky攔住。
大約是醉意有些上心,Bucky少有的譏諷:「你們這些拿著相機從世界各地來的記者,好像把這裡當成是什麼度假聖地,來這裡拍幾張照片回去拿幾個獎,就把這個世界拋在腦後——那當然,你們還趕著在週五前搭上飛機,回去酒吧跳舞,吃一頓週六晚起的早午餐,能夠上網寫寫關於我們的文章就已經夠有同情心了,我們就得要感激涕零了是吧?告訴你,我們是生活在裡面的人,不在刀尖上跳舞,不在刀口上舔血,難道要我們喝空氣,靠著理想活著嗎?」
「我,我的意思是……」
「你有什麼意思我管不著。」Bucky冷漠回話:「帶著你見鬼的理念,滾離我的視線。」
Steve看上去真的被打擊到了,他垂下肩膀端起自己的酒,最後又看了Bucky一眼,卻發現對方只是喝著酒,好像身邊的人只是空氣一樣,連個餘光也沒看過來,只好悶不吭聲地離開了。
「太可惜了。」吧台內的酒保用眼角餘光看到了全程,這時才擦著玻璃杯走過來對著Bucky擠眉弄眼:「那樣子是你的菜對吧?」
Bucky哼了一聲,算是肯定:「算了吧,我可不想做到一半聽到他那種話才軟掉。」
「天真的金髮芭比。」酒保低聲笑了起來。
「少說廢話,我的貨呢?」Bucky壓低聲音:「要——」
酒保早有準備,在Bucky話還沒說完前就接過話頭,從吧台內掏出一塊布包著的東西遞到Bucky面前:「最好的對吧?」
Bucky掀開布看了一眼,接著從後口袋掏出一疊紙鈔塞給酒保,這才把黑沉沉的槍連著布塞進自己後腰:「謝了。」
「銀貨兩訖。」酒保微笑。
「革命軍很近了,你還不走嗎?」Bucky問。
「不了,也沒什麼地方可以去,活得也差不多了。」酒保豁達地說:「我逃了很多次,逃累了,這次不逃了吧。」
「保重。」Bucky拍了拍他的手臂,喝乾瓶子內最後一口酒,「我走啦,希望下次還能見到你。」
「我也希望。」酒保回答。
2.
槍聲。
即使在睡夢中,Bucky聽到槍響後仍然警醒地翻身跳了起來,但眼睛還沒睜開他就立刻被劇烈的頭痛再次擊沉。那就像是有人在他腦袋裡用電鑽鑽著孔,震耳欲聾的痛楚把他的思緒翻攪成一團亂。他閉著眼睛盤腿坐著,試圖深呼吸讓氣溫平撫脹熱的疼痛,卻在吸氣時猛然注意到異味充斥鼻腔。
「老天……」Bucky嘴裡咕噥,「簡直像是地獄的味道……」
陳舊發霉的氣味從身下傳來,手掌心感覺到僵硬冰冷的棉質觸感,或許是棉被但裡頭的棉花已經全部結塊團在一起,失去了柔軟與包暖的功用。布料摸上去帶著長年的油膩,Bucky連忙把手抽開,但噁心的觸感卻仍然在他的手上糾纏,像是附骨之蛆
空氣冰冷而潮濕如同鬱結已久的怨氣,其中夾雜濃烈到無法忽視的尿騷味,Bucky奮力地撐起一絲眼皮,模模糊糊地看見蒼白的光線勾勒出等距的直條紋。他花了一點時間才讓視線集中焦距,注意到那是生鏽了的鐵欄杆,Bucky這才想起來,自己昨天晚上似乎是多喝了幾杯。
或許不只幾杯。
昨天下午他剛結束一個委託,偷渡了一批軍用物資越過國境,本來一路上的關卡早就已經全部買通,卻這麼不幸就在要離開國境線的最後一個哨口出了意外。
或許是Bucky的「過路費」太過周到讓他們覺得還有更多利可圖,也或許只想從他身上再多撈一筆,總之當Bucky發現自己已經被扣在哨口裡超過十分鐘時,他就已經有了不太對勁的預感。
平常那些士兵都是隨便看兩眼就放人過去,與其檢查人他們更願意花心思在手上的酒跟玩到一半的牌局;但這次卻不太尋常,那些大兵不但紆尊降貴的從房屋的陰影裡出來,還在悶熱的夏日裡在他像是三溫暖一樣的吉普車上搜了又搜,像是知道裡面肯定藏了什麼一樣。他的車子是特地改裝過的,車內的地板跟偏低的底盤中間做了好幾個夾層,都是用來送「貨」專用的。雖然刻意選過的材料讓敲擊時不容易發現該處底下是空心的,但若是繼續讓他們一吋一吋細細搜查下去最後肯定還是會漏餡。
身上的槍早在被帶進哨口之前就扔掉了,他這次的偽裝只是個普通商人,身上根本不該有武器,因此他只好把身上心愛的、已經用了五年以上,救了他的命三次的寶貝SIG-Sauer P220ST扔進水溝,看樣子是不可能找得回來。但當他正在考慮是不是再多繳一點錢好讓這折磨快點結束時,卻無意間聽見無線電裡傳來革命軍出現的消息。
革命軍恰好在鄰近的村莊出沒,大肆屠殺引起了騷動,哨口的人也因此被調走了一部份,他藉機收買了幾個見錢眼開的小守衛,好不容易才脫身混過邊境。
好在尾款順利拿到,那些該死的軍人付錢時居然還想殺價,他真是討厭那些躲在安全的地方指手畫腳的敗類,一點點可趁之機都會讓他們像是聞到血腥味的鯊魚,想要從他嘴裡撬出更多的利益,但他也沒辦法說他們就是了,畢竟他也是發災難財的敗類之一。
拿到錢讓他的心情稍微好了一點,但是仍然無法抹滅他心愛的槍消失在水溝裡的傷痛,這還不打緊,重要的是在這個該死的城裡,身上沒槍就跟裸身走在街上的女人一樣,不被強暴簡直是不可能的事,因此他一拿到錢就立刻聯絡了他的線人——在海邊開酒吧的酒保,把這次的委託費又掏了大半出去,換了把槍出來。
本來這一天應該這樣結束了,他有了錢,有了把槍,能過上一段不錯的時光直到下一個委託找上他,可是他接下來卻在最愛的酒吧裡遇到一個腦子裡除了美國自由主義以外什麼都沒有的金髮尤物,還是個男的。
真可惜了Steve那身美好的線條,Bucky嘆了口氣,本來衝著那張臉和那身肌肉,他就願意跟他來上兩炮。想到自己的精液可以射到高挺的鼻樑、飽滿的嘴唇、線條優美的顴骨上,Bucky就覺得自己的小兄弟有點蠢蠢欲動,更何況粉嫩高翹的屁股裡面那個銷魂處了。就算他不能Bottom也沒關係,Bucky心想,為了那身肌肉跟臉上那張媲美美國先生的標準美人臉蛋,Bucky就覺得自己願意偶爾當當下面的,他偷瞄過一眼,Steve的本錢絕對足夠雄厚,肯定能讓他欲仙欲死。
但這一切遐想都被那個不歡而散的對話打散了。
Bucky非常確定自己完全無法跟理想主義者呼吸同樣的空氣超過五分鐘,光是聽他們講話就覺得腦子裡會不小心染上美國國旗的顏色,而且在五分鐘之內不管要把他們之中哪一個搞射出來Bucky都覺得稍微有點難度,他只好忍痛放棄睽違已久的一夜情,還為了不讓Steve再出現在他旁邊讓他收到莫名其妙的道歉或是賠罪,或是他醉了之後不小心誤以為Steve是另外一個暖床的好對象,想盡辦法把Steve弄上床結果卻在床上聽到Steve一開口就軟掉,而離開他第一喜歡的酒吧,去到他第二喜歡的酒吧喝悶酒。
之所以是第二喜歡,不是因為豔遇少或是酒摻水這麼無聊的原因,雖然對Bucky於他們摻水的技術已經高明到像是水裡加酒而不是酒裡加水這點非常不滿,但主因其實是因為Bucky總是會不小心在那裡鬧出一點麻煩——然後麻煩果然就發生了。他在酒吧裡忘了因為什麼原因和人打了一架,大約是酒精上頭加上醉漢無聊的口角,結果兩個人就一起被抓到牢裡關了。
早知道他就不跟Steve聊天,一見面就直接開始接吻然後開房上床說不定都比現在好一點,Bucky無奈地想,想打個炮怎麼就這麼難呢。
Bucky嘆口氣,為了壓抑自己小兄弟的蠢蠢欲動換了個姿勢,感覺手腳末端的動作都比平常慢上一些。他腦中宿醉的疼痛已經適應了一點,像是被牙醫鑽孔一開始總是最害怕的,習慣了之後那就只是一根金屬的東西在你的身體裡攪啊攪,跟按摩棒也差不了多少。他撇了一眼不遠處靠坐在牆角另一側,和自己保持了安全距離的人,看了半天才想起來這好像就是昨天跟他打架一起被送進來的醉漢。
現在該怎麼出去?Bucky正在思考是不是叫個守衛來塞點錢去幫自己找朋友來保釋自己,就聽到鐵鍊發出清脆的聲響。
「James Barnes,出來。」警衛看了他一眼,打開僅到胸口高的鐵門示意他出來。
Bucky立刻閃過不妙的預感。該不會是那批貨被發現,查到他頭上了?雖然心像是吊了起來,但Bucky臉上仍然不動聲色,勾起職業性笑容就往警衛的方向走了過去,「先生,我保證我是個優良市民,這次只是因為喝醉了一時衝動才打架的!我一直以來都奉公守法,從來不……」
「安靜。」警衛瞪了他一眼:「這次算你運氣好,有人保你出去。」
有人保我?誰消息這麼靈通?Bucky眼睛一轉就立刻想到唯一有可能的一個答案,嘴角也自然而然地掛上了幾分真心的笑意。因此就當Bucky跌跌撞撞被從監獄裡攆了出來,看到站在牆邊背對他抽菸的人影時,他立刻把自己掛到對方背上。
「謝啦,肥鳥。」Bucky笑著說,接著卻意識到手下的觸感不太對。比Clint高了一些,也瘦了許多,他立刻從那人身上離開,還沒來得及提問就被對方搶先開口:「肥鳥是誰?」
「我的一個朋友。」Bucky回答,帶著不明顯的敵意小心翼翼地問:「你又是哪位?」
「我是Rumlow。」那人說,轉過身來望著Bucky,臉上滿是燒傷的疤:「我為你而來。」
3
在鍵盤上敲下最後一個字母的瞬間,Steve重重嘆了口氣。
還是太倉促了。
窗外早已是濃厚的黑夜,跟幾乎可以說是不夜城的紐約不同,此處的夜晚燈火,除了不遠處同樣來自旅館,裡頭住著習於夜生活的外地人提供的幾盞燈光之外,放眼望去盡是一望無際的黑暗。失去了都市的光害,星子變得分外燦爛,來這裡的第一天他還會因為滿天星斗而讚嘆,試圖躺在草皮上數著星星,現在的他只會提著手電筒照路,並且噴上防蚊蟲叮咬的防蚊液。
手裡的報導是他寫了三天的成果,關於政府與叛軍的衝突與立場,以及這場戰爭已經失去面貌,成了一個個數字的死亡。他說不上他們的行為是誰對誰錯,或許戰爭到了最後早已分不清對錯,只是立場各自表述,會因此受傷的永遠只有平民。
他花了數個小時檢查錯字與語句,盡可能把觀點修正地更客觀、更中立,試圖將最真實的一面透過文字表達給閱聽者,配著過少的水與過量的即溶咖啡粉末(想泡濃一點的後果就是——這杯咖啡沖泡起來與其說是咖啡更像是咖啡糊,喝起來活像是吞泥巴)他終於在紐約凌晨的零點交稿期限前,把那份有關於獅子山共和國內戰的報導用PDF檔案夾帶寄送到他上司的電子信箱裡。
揉揉痠痛的眼睛,他站起身伸了個懶腰,走進浴室洗掉杯子裡已經凝固的咖啡塊,重新依照正常比例想再泡一杯,熱水壺裡流出的卻是冷水。
「該死!」Steve挫敗地探了探熱水壺外殼的溫度,把耳朵貼上去試圖聽見水滾時發出的氣泡聲,卻在打開壺蓋時放棄了所有希望。連點蒸氣都沒有,水已經涼透了。他不死心地依照某個傳說中的角度敲了熱水壺,但除了感覺疼痛之外,什麼反應也沒用。
他看了看手裡被冷水泡過的結塊咖啡粉,出於自暴自棄的心態把那杯咖啡冰進了冰箱,接著回到桌子前,窩在與他身高根本不合的椅子上,駝著背打開了電腦裡另一個文件夾。
裡面放著的全是關於鑽石——正確來說,是關於血鑽石的紀錄。
他跟進這個報導已有足足兩年,從一開始只是好奇為什麼賴比瑞亞沒有鑽石卻能有最大的鑽石出口額,到花了無數心力想找到那些鑽石公司販賣非法走私血鑽石的任何線索,卻在各種官商勾結下處處碰壁,甚至被明裡暗裡地警告降職,不讓他繼續追查。
好不容易這次他趁著獅子山共和國爆發的內戰波及了一個記者,終於能引起美國人注意的此刻爭取成為特派記者來到這裡,卻始終找不到門路能有進一步的線索。眼見距離返程的時間越來越近,他卻到現在還只能寫出一些膚淺的報導,沒有拿到決定性的真相,對於此地那些被奴役來開採鑽石的人民毫無幫助。
但即使寫了,或許也不會有幫助的吧。Steve想著。鑽石已被包裝成婚禮上不可缺少的一環,甚至是成了愛情幸福堅定的象徵,當美麗的寶石閃耀,誰會在乎粉色心型鑽石的背後,究竟是血腥或是人命。六度理論在此刻像是被有志一同的忽略,太過遙遠的土地傳來的槍聲像是電影的配樂,在關掉新聞頁面後就不再有人想起。
他替自己倒了一杯冷水小口啜著抵擋睡意,現在已經凌晨五點,窗外的天空開始濛濛亮了,紐約卻才凌晨一點,連全報社裡最早睡的Sam Wilson睡眠時間都還沒到。Steve熟知Nick Fury的習慣,他不會無時無刻閱讀信件,但在睡前檢查最後一次是他的習慣,因此他只要再等幾分鐘,或是幾十分鐘就能收到他的回信,並做出對應的修改。
他現在下的標題『獅子山8年內戰逾5萬人死亡 超過200萬人流離失所』或許會被Fury改為『獅子山內戰8周年 200萬難民該何去何從』吧?
Steve一面整理著電腦裡的數位照片,一面回想著來這裡的兩週他所見到的一切。從下飛機的那一刻,他聞到風中傳來的屍體燃燒的焦臭氣味時,他才明白他究竟到了一個什麼樣的地方。在這裡,死亡隨處可見,牆面上的彈孔像是最平淡無奇的裝飾,倒塌房子的瓦礫被孩童當作積木,流離失所的人比比皆是,聯合國資料庫裡登記的名單一個接著一個都是破碎的家庭。
他突然想起來幾天前在酒吧裡遇見的那個有著綠色眼睛的僱傭兵,是什麼樣的人才會選擇成為僱傭兵,在戰亂之地過著刀口舔血的生活?
收件匣終於收到Fury的回信,他振作起精神,跨越四個小時的時差,將彷彿來自另一個時空的消息送往紐約。
※
「早安,Natasha。」
「已經是下午了,Steve,昨晚又在趕死線了嗎?」
看見已經下午兩點才睡眼惺忪地從出現在旅館一樓的Steve,有著一頭紅髮的俄羅斯美女Natasha Romanoff笑著搖了搖頭,用流利的英文取笑著Steve的鳥窩頭。
「我應該沒錯過什麼吧?」Steve徒勞無功地壓了壓自己的頭髮,接著接過Natasha手裡遞來的壓縮餅乾和清水,這就是這段期間他住的旅館Amzas Hotel提供的早餐,午餐和晚餐會好一點,不只餅乾跟肉乾,有時還會有幾個罐頭和水果。第一天他還覺得自己是不是被騙了,後來才發現光是這樣就已經是非常奢侈的餐點。
住在這家旅館裡的多半都是從世界各地被派駐此地的記者,偶爾會混雜幾個像他這種外派的,卻都待不久。正常人如果有選擇,絕對不願意選擇被派來這裡,願意待在這裡的,不是有理想,就是喜歡冒險,而Natasha大約是兩者都有。Steve不只一次聽到其他人謠傳她曾經為了採訪直接孤身潛入叛軍營地,並在隔天被禮貌地送回。戰場上漂亮的女人是危險的,而Steve甚至聽過同行在背後用『黑寡婦』稱呼Natasha,帶著敬意與畏懼。
「沒,算你幸運。」Natasha簡短地說,表情認真嚴肅地對著手裡的小鏡子補妝,「行程排在下午,Wanda跟這邊的政府軍約了下午兩點,說要帶我們去馬布拉卡那邊的村莊進行拍攝採訪。」
「太好了,又是難民採訪,我簡直迫不及待了。」Steve抱怨地開口,「這次還能寫些什麼?『獅子山共和國需要大家的捐款,歡迎紐約沒地方花錢的富人把錢捐過來!』,還是『您的愛心能造福獅子山人民,讓他們充滿生機』?Natasha,妳知道這些是沒用的,這裡的戰亂之所以無法結束,就是因為有人希望他們繼續打仗,好讓他們繼續賺錢!」
「有採訪還不滿足?」Natasha從鏡子裡看著Steve問:「還在抱著你的鑽石黑幕?」
看到Steve堅定點頭後,她無奈地嘆了口氣,放下了化妝鏡轉頭望著他,「Steve,你要知道,雖然你現在連第一步驟都還沒完成,但即使你真的真的那麼幸運,成功找到線人、拿到證據、抓到那些大企業的小辮子,但是到了最後,這一篇新聞還是很有可能因為種種壓力被抽掉,不能報導的對吧?」
「我知道。」Steve低聲回答。
「你也知道你很有可能會因為這樣把工作丟了,對吧?」
「我知道。」
「那我就沒問題了,你高興怎麼做就怎麼做吧。」Natasha問完就再次打開化妝鏡補起妝來,連一個眼神都懶得再給Steve,讓Steve原先準備好那些滿腔熱血的話毫無用武之地,只能吞回肚子裡。
三兩口吃完餅乾和水,Steve望著窗外的艷陽,或許是熬夜的緣故,亮黃色的陽光分外刺眼,悶熱的空氣也讓人昏昏欲睡。
「Nat,我上樓再睡一陣吧,等等要出發能來叫我嗎?」Steve打了個呵欠,眼眶下黑眼圈異常明顯。
Natasha點了點頭,望著Steve上樓的背影卻像是突然想起什麼般叫住他:「Steve,我聽說早上關口那邊好像有個人想找你,但沒有通行證所以被拿槍擋在外頭。如果你有空的話要不要出去看看?」
「找我?誰?」Steve滿臉困惑,他不記得今天有人約他。
「不認識。」Natasha偏頭想了片刻,「對了,他好像說,他叫做James Barnes。」
4
Bucky點燃了菸。
在滿含火藥味的空氣當中,裊裊上升的煙霧反倒像是象徵和平的炊煙。Bucky深吸一口,菸頭燃起的火光一瞬燦亮,隨即抖落煙灰,和塵土交融。吸進肺裡的尼古丁鎮靜了過於紛亂的心緒,讓高熱的氣溫不再惱人,他轉頭望向一旁坐在矮牆發呆,神色明顯相當不耐煩的Rumlow。
「來一支吧?」
「不。」Rumlow拒絕,視線還是不斷往圍牆內望去,並在對上巡邏士兵警告的目光和不懷好意的槍口時狼狽地轉過頭,注意力卻始終放在圍牆之內所有的行人身上。
「你太緊張了,放鬆點。」Bucky拍了拍Rumlow的肩膀,把菸盒連同打火機都遞了過去,「休息一下吧,一直看也沒用。我要找的人你又不認識。」
天剛亮的時候,Bucky就開著Clint不知從何處弄來的車,載著Rumlow來到這裡。這裡是前往科諾區的最後一個正規軍關隘,兩人卻因為沒有通行證被正規軍擋在圍牆外好幾個小時,Bucky試圖用錢賄絡守關的士兵,士兵卻毫不猶豫地舉起槍威嚇兩人。
出於無奈,Bucky想起了僅有一面之緣的Steve。
如果有Steve的擔保,他們便可用美國記者的身分進入關隘,但Bucky連續拜託了幾個入關的人去找Steve,但Steve卻一直都沒有出現。
「沒有其他條路可以走嗎?」Rumlow皺眉,點起菸狠狠抽了一口,不熟悉的味道灌入鼻腔的火辣滋味立刻讓他雙眼通紅,但他已經數日沒有好好休息的雙眼原先就充滿血絲,因此他只是神色不動,一口接著一口抽著,感受辛辣氣味讓萎靡的精神為之一振。
「沒有,其他條路都被革命軍佔領了。」Bucky很快回答。
「但我們已經在這裡待了整整一個上午。你確定那個記者真的在裡面?」
「應該在。」
「沒有其他路……」Rumlow還想說些什麼,但兩人之間同樣的對話已經重複數次,讓原本勉強算是有耐心的Bucky都煩躁起來,粗魯打斷了Rumlow的話。
「聽著,你找我來就是相信我的能力,相信我能帶你找到你的兒子,並且把我們都安全的帶出來。」Bucky頭上的樹梢擋住了午後直射的陽光,熱風搖動樹葉,晃動的陰影讓他的表情看上去分外陰鬱,「如果你不相信我的判斷,你大可以去找別人。」
Rumlow定定地望著Bucky,眼下的黑眼圈和幾天沒刮的短短鬍渣都讓他看起來蒼老又疲倦,但淺棕色的眼睛卻流露出平靜的光采,「我相信你。」
Bucky沉默了幾秒鐘。
「那麼現在就安靜,聽我的。」他把抽完的菸蒂往地上一扔,用軍靴狠狠踩熄。
走出關隘外的Steve輕易地就看到了倚在不遠處大樹下的兩人,他望著穿草綠色上衣的Bucky被太陽曬得有些艷紅的臉頰,還有被風揚起的深棕色略捲短髮,不由得有些看呆了。在Bucky終於不經意地轉過頭來對上他的目光時,Steve才回過神,靠近上前。
「嗨。」Steve有些不自然地對Bucky打著招呼,好奇的眼神掃過站在Bucky身旁的陌生男子。
「哈囉,Steve。」Bucky注意到Steve的眼神,主動替兩人做了介紹,「Steve,這位是Brock Rumlow,我的同伴;Rumlow,這位是Steve Rogers,也是我們要找的人。」
Steve敏銳地注意到了Bucky口中對兩人稱呼上的不同,但並沒有對此發問,只是伸過手和Rumlow短暫地交握,接著便開口問Bucky:「James,我聽人說你找我?」
「沒錯,我有點事情想麻煩你。」Bucky也沒有客氣就直接開口,「我們沒有通行證,所以被攔住了。」他比著不遠處的士兵,「你能讓我們兩個進去嗎?」
「我不知道我們關係有這麼好?」Steve挑著眉問,在對上Bucky的眼神後揮了揮手,「別那樣看著我,好吧,如果只是進去這個營地大概是沒問題,但是你進去要做什麼?」
「我們不只要進這個營地,我們是要穿過營地去科諾。」Bucky回答。
「科諾已經是正規軍跟革命軍交戰的地方了!那裡很危險!」Steve對上Bucky似笑非笑的表情,立刻舉起雙手投降,「我知道那點危險可能對你來說根本算不上什麼,但既然你拜託我,我總有權力過問你們去的原因吧?」
Bucky看了Rumlow一眼徵求同意,之後便簡短解釋,「Rumlow的兒子被革命軍的人抓走了,我要帶他去找他兒子。」
「就你們兩個?你們這是去送死。」Steve相當不贊同的搖頭,「James,你知道這幾週革命軍拿到一批軍火,已經打下好幾個村莊了嗎?度過這個關隘之後,沒有人能保住你們的安全。」
Bucky抓了抓頭。他當然知道,那批軍火還是他送過去的。
「我一定要進去。」一旁沒開過口的Rumlow突然說,「我的孩子被他們抓走了。」
「會不會你的孩子只是被送到難民營了?我能連上聯合國資料庫幫你找有沒有他的消息……」Steve問,卻看到Rumlow堅定地搖了搖頭。
「你說的地方,我找人查過了。Winter不在那裡。」Rumlow低聲說道,神情充滿疲倦,眼裡卻沒有失去希望,「但是有其他人看到他被革命軍抓走了,他一定沒死,我要去鑽礦找他。」
「那你呢James?」Steve突然轉過頭問站在一旁抽菸的Bucky:「你也認為你們能找到他?」
「我是傭兵。既然Rumlow委託我陪他去科諾找他的孩子,收了錢我就辦事。」Bucky毫不猶豫地回答,從紅潤的嘴唇裡吐出一個菸圈,「但我們不會待太久,最多七天,不管有沒有找到人我們都會回來。」
「所以你們正在為了一個渺茫的希望賭上自己的性命。」Steve說。
「如果你硬要這麼說,沒錯,確實如此。」
「那我又為了什麼必須幫你?」
「為了幫助一個家庭重聚?」
「聽起來很有說服力,但實際上這個理由太過薄弱了。」
「為什麼?」
「在這裡,每天都有無數個家庭破碎,我希望世界和平,我希望不再有戰爭,我也希望能幫助所有需要幫助的人,但現實是,我確實沒有精力能夠這麼做。」Steve嘆了口氣,雖然只在這裡短短幾天,但戰爭帶來的無力感巨大而熟悉,讓他逐漸感覺到從腳底湧上的麻木。
「而你身為一個傭兵,理所當然明白所有事情都有代價,我承認我被你的外貌吸引,但這並不能構成我幫助你深入險境的理由,甚至可以說,如果可以,我更希望你去安全的地方,而不是往危險深入。所以,我想知道你會怎麼說服我?」
「你希望我用美色以外的理由說服你嗎?那這問題可考倒我了。」Bucky笑著說。
Steve忍不住跟著微笑起來,但很快就又板起來臉來,「那麼就換一個問題。為了幫助他,身為一個傭兵,你願意付出什麼?」
Bucky用嶄新的眼光重新打量Steve好一陣子。
「有趣,Steve,我開始欣賞你了。」他笑著說,「好吧,讓我想想我有什麼能跟你交換的報酬?先說,我沒有太多錢,但你是記者,應該會想要一些大新聞吧?說不定我知道一些你會有興趣的資訊。」
Steve幾乎是立刻就想到了他手上壓了兩年的報導,於是不抱希望地問:「你知道血鑽石嗎?」
「我知道。」出乎Steve想像,Bucky立刻回答,「我走私過,我和那些鑽石商人的關係或許比你想像的更緊密。我知道他們的手法、他們的銀行帳戶,這些足以換取你幫助我們的條件嗎?」
「告訴我這些會讓你惹上麻煩的吧?」Steve顯而易見地皺起眉頭,Bucky的態度太過怪異,像是對一切都不在乎了般。
「我已經惹上麻煩了。」Bucky回答。Clint在把車子交到他手上時帶來了一個非常不好的消息,他之所以被那些哨口的人攔住,是因為Alexander Pierce將軍的授意,這也表明了他唯一的保障即將失去效力。
他之所以和其他的傭兵不同,能夠一直安穩地在正規軍跟革命軍雙方當中大發災難財的原因,就是因為他將賺來的錢大部分都上繳給Pierce將軍,換得一絲安穩。但或許是感覺到他開始不受控制,在這幾次的走私中,他注意到那些士兵望著他的眼神蠢蠢欲動,好像他是一棵巨大的,能帶給他們巨大利益的鑽石,甚至在上一次交易當中,他幾乎是靠著千鈞一髮的靈機應變才逃出生天。
沉吟片刻,Steve開口:「我能送你們到更遠的地方。我可以給你們一個身份,讓你們跟著我坐車到馬布拉卡,那裡離科諾更近。」
「太好了!」Bucky振奮般拍了拍Rumlow的肩膀,但Steve的下一句話卻讓他呆住了。
「我要跟你們一起去。」Steve說。
5.
Natasha站在小巴士旁,帶著攝影機與相機的記者從她身旁陸續上車,眼看車子即將發動,此時她才看見Steve從外頭慢慢走了過來。
「Steve,你跑去哪了?你快趕不上我們的車子了!」Natasha看著Steve問,隨即注意到走在他身後的Bucky和Rumlow,用著困惑的語氣問:「這兩位是……」
「我的同事,James和Brock。」Steve表情正經地回答,耳朵卻悄悄紅了起來,「他們一下飛機就遇到革命軍的突擊,好不容易才來到這裡找到我,行李證件都掉了,我剛剛帶他們去少校那裡補辦通行證。」
「辛苦你們了,一定很不好受吧。」Natasha望著兩人,放軟了聲音,語氣相當安撫,「這裡有軍隊的保護,去安心睡一覺吧,你們看起來很需要休息,我去讓人給你們安排房間。」
Bucky遲疑地轉頭望向Steve,Steve也立刻接話,「Nat,他們想跟著我一起去馬布拉卡,車上還有位置嗎?」
「當然。」Natasha點頭,但表情卻有些困惑,「你們還會在這裡好一陣子吧,第一天就要這麼辛苦嗎?」
「我們不會錯過任何可以寫出報導的機會。」Bucky湊上前開口,拉過了Natasha的手,在手背上輕輕親吻,「James Barnes,很高興認識妳。」
「Natasha Romanoff。」Natasha笑著,很自然地任Bucky親吻了她的手,「我也是,既然你們也要去,那麼我們就快點上車吧,別讓其他人久等了。」
Rumlow沒有說話,手腳俐落地率先就走上巴士,Bucky和Natasha跟在他背後,而Steve走在最後。
「對了,Steve。」Natasha踩上巴士階梯時突然回頭,對上Steve困惑的目光後笑著開口:「你知道你說謊的時候耳朵會紅吧?」說完,她沒有等待Steve的回答就哼著歌上車,留下Steve一個人面紅耳赤好半天,直到司機按了按喇叭,他才倉皇地快步上車。
兩個小時的車程算不上太久,但這段時間足夠Natasha和Bucky兩人摸透對方的家底。在經過一番試探與詢問後,很快兩人就相談甚歡,甚至像是認識多年的老友。坐在兩人前方的Rumlow倒是大部分時候都是安靜的,只有在車子路過某些孩童時他才會突然提振精神望向窗外,並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後坐回原位。Steve注意到身側Rumlow的反應,寬宥地拍拍他的肩膀試圖鼓勵對方,但Rumlow只是動了下肩膀,顯然並不打算領情。
碰了個軟釘子的Steve也沒生氣,正打開筆記本的手稿開始擬起這次採訪的草案與問題,Rumlow卻突然開口。
「你們怎麼認識的?」Rumlow來回指著Bucky和Steve,為了避免被其他人聽見聲音壓得很低,Steve幾乎要湊到他嘴唇旁邊才能聽到他的聲音,「他們說你才來這裡沒多久,你為什麼認識他?」
「我們之前有過一面之緣。」Steve說,在Rumlow眼神下簡單交代了兩人在酒吧當中的偶遇,但Rumlow聽完後,原本不算太好的臉色更是陰鬱,Steve見狀有些不明白地問:「怎麼了?」
「所以你們根本就是陌生人,而他把我兒子的性命賭在你的善念上。」Rumlow低聲說,「如果你不願意幫助……」
「但我賭贏了。」後座的Bucky不知何時站了起來,頭湊在兩人之中,同樣低聲開口,神情似笑非笑地望著Rumlow,「而且我的運氣一直都很好。」
「你怎麼能保證……」Rumlow的話還沒說完就被Bucky打斷:「我不能。但事實是我們現在被軍隊保護著,正用很安全的方式前往科諾,現在你還想質疑我的決定嗎?」
Rumlow搖搖頭,「我就只想知道當初有沒有其他方式可以進來。」
Bucky聽到這個問題,原本有些憤怒的表情一下子舒張開來,「當然,永遠都有第二方案。」他坐回自己的位置,繼續和其他記者們閒聊,時不時開著玩笑,讓笑聲沖淡戰火的氣息,只有Steve聽到他坐回去的瞬間那句低聲的話
只是有些代價我不一定付得起。
當車子開過吊橋後,距離他們要訪問的村莊就剩下三十分鐘的路程。
「停車!」坐在巴士最前方的Wanda注意到狀況似乎有些不對,立刻對著司機大喊:「有狀況!」
「什麼狀況?」Bucky第一時間走到她身旁,望著車窗外頭。
前方有個小村莊在數百公尺外,雖然道路上的塵土飛楊,但所有人都能清楚看見村裡一棟棟破舊的草屋,還有戰火襲擊後半塌風化的牆壁,雖然破舊了點,但看上去就是一個寧靜而與世無爭的村莊。
注意到巴士停下,原本前頭開路的悍馬車也跟著停車,車上的軍人朝著巴士揮手示意他們繼續前進,但在見到他們沒有反應後,有兩個人從車上跳了下來,慢慢朝巴士走了過來,其中一人手裡拿著無線電,似乎是在詢問開在巴士後頭的悍馬車為什麼突然停車。
「這不是我們的目的地吧?」Bucky問。
「不是,但我上次也有路過這裡。現在不對勁,太安靜了。」Wanda神色緊張地四處張望,試圖想找到任何不對勁的地方,「上一次來探路,我們一過吊橋就看到有人在種田,還沒進入村莊就有孩子朝著我們衝過來要錢跟糖,現在卻連個人影都沒有,一點聲音都沒有……」
Steve也走到Bucky身旁,學著他彎腰看著駕駛座外的景色,「有沒有可能是被悍馬車嚇到,以為我們是革命軍?」
「應該不可能,這裡的革命軍幾乎弄不到悍馬,大部分都是用皮卡加裝機槍,一眼就能認出來。」Bucky簡單對Steve解釋,「這兩種車子可能你一時分不出來,但是對常聽的人來說大概就像是犀牛跟大象叫聲的差別。」
「……這兩種車我還是分得出來的。」Steve無奈地看了Bucky一眼,「那還有什麼可能讓他們躲在裡面不出來嗎?」
Bucky沒來得及對Steve繼續開玩笑,望著窗外立刻神色大變:「小心!」
這聲示警來得太晚,在Bucky話聲剛落的瞬間,開在最前方的悍馬車被RPG擊中,隨即爆炸,車上的士兵連跳下車都來不及就被火焰吞食,原先跳下車的兩個士兵也被爆風波及,趴在地上生死不明。
像是開戰信號,在悍馬車爆炸的瞬間,槍聲從四面八方響起,巴士司機立刻打了倒車檔瘋狂後退給背後的軍用悍馬車騰出空間,不平的路面讓車子劇烈地晃動,車上的記者們不約而同發出了驚慌的叫聲,抱著頭躲在座椅的間隙當中,玻璃被掃射的子彈打得破碎,散落一地。
「什麼狀況!」Steve盡可能捉住座椅維持平衡,同時問著Bucky,「你看到什麼!」
「RPG!從村子裡飛來的!」眼尖的Bucky並沒有錯過爆炸瞬間村子裡上升的煙霧,在避免咬到自己舌頭的狀況下說著,「這村子很有可能被佔領了!」
「我要下車。」Steve在短短幾秒的猶豫後說,拿起了自己的相機,卻被Bukcy一把拉住,「你瘋了嗎?現在在打仗!」
「我是記者,我有報導真實的義務,我要去拍下我眼前的一切。」Steve回答,眼裡閃著狂熱與堅定,「放心吧,我會很小心的靠過去!」他拍了拍司機示意停車,而司機在把車開進樹叢躲起來後配合地停下。
「我也要去。」一旁的Wanda跟著開口,額頭上的擦傷正在流血,她卻毫不在意地隨便抹掉,「我也是戰地記者,我不想每次危險時都被保護起來,只能看著大家的文章然後用自己的文字重組,那不是報導,那是寫小說。」
「你們這群瘋子!」Bucky咒罵。
Natasha率先從兩人當中穿過,按了駕駛座上的紅色按鈕打開巴士門,「抱歉打擾,你們繼續討論,我先下去了。」Wanda緊跟在她背後下了車,壓低身體慢慢往交戰的方向前進。
「覺得危險的話,你們在車上等我就好,我會回來的。」Steve有些歉意地開口,Bucky卻比他先一步下了車,手裡掏出一直放在暗袋裡的槍。
「如果打輸,哪裡都一樣危險。而且我還得靠你讓我再搭一程車,你要是死了我會很麻煩的。」Bucky冷著臉說,彎著腰快步跑向Natasha和Wanda的方向。
Steve看著Bucky一下車就把兩位女記者護在背後,忍不住露出燦爛的笑容,坐在後頭的Rumlow見狀沉默了幾秒鐘,同樣越過Steve快步下車,車上的記者大約有三分之一都下了車,跟著Bucky的腳步往村莊的方向靠近。
6
雖然被革命軍打了個措手不及,但是正規軍的武器眾多,做工精良,即使人數上略有不足,最終仍迎來了慘勝般的平手。
在通知基地派人前來救援以及處理俘虜後,原先對記者一行人相當友善的士兵們不約而同都換上了一張晚娘面孔,臉上寫滿不信任,就差沒懷疑他們是奸細,洩漏了行蹤。雖然Wanda極力斡旋,但原定的採訪行程最後還是被延後,一行人被勒令待在原地,直到確認下一個村莊是否安全。
得知這個消息之後,Bucky找到了在村裡某個角落還在替傷者拍照的Steve。
「Steve。」
Steve手裡的相機從走進村子裡的那一刻就沒停過,快門聲接連響起,觸目所及的所有畫面都是戰爭的殘酷,甚至不需要費心取景,戰爭最根本的樣貌就這麼被擺在他們面前。
槍聲還沒停歇時,他們一行人只能側拍一些戰鬥的畫面,但等到他們跟著軍隊踏入村莊,檢查是否還有存活者時,見到的情景簡直怵目驚心。獅子山革命軍一直以來對於平民的方式都是相同的,殺死沒用的女人、幼兒、老人;抓走能夠工作的壯年人,讓他們去開採鑽石;帶走並洗腦青少年們,讓他們成為下一個盲從的革命軍,經過革命軍的洗禮,所有村莊都會成為死城,逃出生天的人只能想盡辦法逃到正規軍的所在地,並被送進軍聯合國管理的難民營裡,在那裡雖然日子一樣難過,但至少能活下去。
交戰時還好,等到槍聲平息,緊繃的情緒也放鬆下來後,Wanda看著有如地獄的景象忍不住吐了好幾次,但她仍拒絕回到車上,只是堅定地拿著相機走著,時不時喝下一兩口水壓住反胃感,不停拍攝被鮮血染滿的黃沙,以及倒臥在其上的屍體,並在Natasha的幫助下訪問那些被俘虜的叛軍。
「怎麼了?」Steve問,手裡的相機依舊沒有放下,觀景窗裡的畫面從抱著血淋淋幼兒的婦人屍體、後背被打穿的中年人、抱著斷手哭泣的孩子以及倒臥在一起不分彼此的受傷軍人當中望過,方才他因為有著簡單的醫療知識被抓去協助治療民眾,現在雙手仍舊染滿乾涸的鮮血,清水太過珍貴,他捨不得拿來擦手,只好隨意拿布擦拭後就放著手不管,看著指縫間漸漸被同化成相同的色澤。
炙熱的天氣讓已經死亡一天的屍體漸漸有了腐敗的氣味,和火藥與鮮血的氣息混在一起,像是來自地獄深淵的味道,蒼蠅在血肉上飛舞著,發出惱人的聲響。
Bucky站在Steve身後,看著他拍攝與那些與他無關的人、在不屬於自己的國家裡救助陌生人、冒著生命危險來此報導和他毫無關聯的國家內戰。
對Steve來說,想要有更好的出路明明非常簡單,為什麼會來這裡?
「Steve,你為什麼想成為戰地記者?」
Steve聽到Bucky的問題後愣了一下,接著忍不住笑了起來。
「笑什麼?」Bucky皺起眉頭問:「你覺得我的問題很好笑嗎?」
「沒什麼,只是這個問題……我們第一次見面你不就問過我類似的問題了嗎?」Steve放下相機,回過身看著他身後的Bucky,「因為我想讓更多人知道,即使已經快要二十一世紀,在這世界上卻還有一群人因為戰亂而過著朝不保夕的生活,生命安全嚴重受到威脅。他們和我們一樣都是人類,活在同一個世界,不是用第三世界來代稱就可以忽視的存在,這些人和我、和你、和任何一個活在美國長大的孩子都沒什麼不同,卻只是因為出生在不同地方,就必須每日每夜面對這種恐懼。我想讓更多人關心這些事情,我想讓更多人知道這些人的聲音。可惜的是,我爭取不到派駐的機會,這個國家發生的事情對於我所在的國家來說太過遙遠了,他們根本不會關心。」
這次聽到Steve的話後Bucky並沒有反駁,只是在沉思片刻後又問:「什麼契機讓你開始這麼想?」Bucky認真地看著Steve,綠色的眼睛像是湖泊反射黃沙的顏色,以及Steve的模樣,「告訴我,什麼原因讓你願意拋下美好的生活,拋下冰鎮的啤酒與安穩的生活,關注起這塊和你毫無關係的國土,甚至來到這裡?」
這次Steve沉默了好幾分鐘,而Bucky也相當難得非常有耐心地等著他開口。
「我說過,我當過兵。」Steve終於開口,聲音苦澀沙啞,原先如同晴空般的藍眼睛也黯淡了下去。
「我當年參軍的原因,除了因為當兵擁有穩定的薪資,另一方面是因為我希望可以靠自己的力量保護國家。別這麼看我,我知道聽上去很天真,但我一直都是那麼想的。」
「但成為軍人之後,我終於漸漸發現一切跟我的想像完全不同。我所在的小隊因為擁有優異的成績,我們先是被派往伊拉克,後來因為索馬利亞內戰爆發,我們改前往索馬利亞。」
「前幾個月一切安穩,我們跟著聯合國的多國部隊行動,巡邏或發放食物,我以為我們是來拯救人民脫離飢荒。但某天晚上,我們接到了消息得知兩位高階的總統幕僚所在地,於是我的小隊搭乘『小鳥』跟著『黑鷹』一起出發,準備突襲市中心的據點。」
「一開始一切都非常順利,我們跳下直升機,撞開大門,成功俘虜正在開會的整整24名索馬利亞人,但接下來一切都超乎想像。」
「我們被艾迪德的部隊發現行蹤後,他們用擴音器廣播,讓人包圍我們。眼前所見的所有活人突然都變成我們的敵人,即使我們武器精良,他們卻絲毫不退,用肉身和簡陋的兵器就打下我們的直升機,把我們困在巷道裡。」
Bucky突然像是想起什麼般問:「艾琳行動?」在看到Steve沉重地點了點頭之後他抿起嘴唇,表情陰晴不定。
Steve盡可能簡短的敘述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但即使是最簡單的描述,在數千人的犧牲對比下還是太過血腥。
「我見到好幾張熟悉的臉,他們曾經從我的手上領取食物,感謝我或對著我哭泣,但在那個夜晚裡,他們拿起槍,像是面對仇敵一樣對著我們發射。我的同伴一個接著一個倒下,來救援的直升機也在半空中就被打落,墜落時發出的火焰甚至有歡呼聲陪襯。我運氣很好,雖然子彈打穿大腿,但我活下來了。」
「但我終於發現,我所做的一切並不是在保衛國家,而是爭取不知是誰手中的利益。在那場戰鬥後,我沒辦法再拿起槍,也因為這個心理疾病退伍。」Steve帶著勉強擠出來微笑說道:「真可惜,我本來槍法挺不錯的。」
Bucky忍不住開口問:「既然發生過這些事情,你不是應該遠離戰火嗎?為什麼反而往這裡衝進來?」
「即使待在和平的城市裡,我仍感覺所有人都是我的敵人,我無法確認他們身上是不是會有槍,有沒有可能隨時掏出來對準我。」Steve低聲回答,「那個晚上我們如同驚弓之鳥,直到統計出來後,我們才知道我們可能殺了無數平民。你要說這是贖罪也好,說我是自我滿足也好,總之我想補償我殺死的人,我希望我的餘生能為這些被捲進戰爭的無辜者奉獻。」
Steve講完,半開玩笑地看著Bucky說:「而且其實這裡也買得到冰鎮啤酒,所以我想生活大概差不了多少?」
「這裡還有酒吧,你想喝血腥瑪麗都行。」Bucky沒好氣地說,眼裡卻有著笑意。
「對了,你剛找我有什麼事?該不會只是來訪問我的吧,如果是的話,需要我教你採訪稿怎麼寫嗎?收費很便宜的。」
「多便宜?」Bucky挑眉。
「一個吻,怎麼樣?」Steve眨了眨眼睛,耳根卻不明顯的泛紅起來。
「Wanda那邊說軍隊的人要在這個村莊停留一天,他們要先確認下一個村莊是否安全才會繼續前進,不想去採訪的人晚上可以跟著悍馬回去,想採訪的人就在村莊留宿。」Bucky語氣嚴肅的解釋,隨即話鋒一轉,「一個吻夠嗎?不如今晚我們試試露天野戰?我有帶套子喔。」
「James!你在說什麼,我們都還沒……我是說,先不用了。」Steve不只臉,連脖子都在瞬間全部紅透,他期期艾艾地努力拒絕,表情卻有種捨不得的感覺。
一臉正經的Bucky在下一秒露出成功惡作劇的表情,接著愉快捧腹大笑。
「你相信了對吧!你剛剛真的信了!」笑了好一陣子,Bucky揉了揉眼角滲出的眼淚,拍著Steve的肩膀,「我的天啊你居然信了!太有趣了!」
「James!」Steve有些不滿地推開Bucky的手,但自己也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我真的以為你在約我!」
「嗯,認真想想好像沒什麼不可以啊。」Bucky摸著下巴回答,「不如就像你說的,先來親一個試試?」
「什麼?」Steve還沒來得及消化Bucky話中的意思,嘴唇上就感覺到有個軟軟的觸感貼了上來。
短短只有幾秒鐘的吻結束後,Bucky舔了下嘴唇。
「感覺挺好的,我不介意我們可以再進一步。」Bucky說,拍了拍Steve的臉頰,「不過這裡場地不太好,等下次有好一點的機會再說吧。」
說完,Bucky哼著歌輕快地離開,留下Steve一個人如同雕像般站在原地,久久沒有動彈。
7
隔天一早,他們被悍馬車的聲音吵醒。
Bucky揉著因為宿醉而有些疼痛的頭慢慢坐起身,昨晚靠在他身邊睡著的Steve已經不見了,但Steve的外套仍蓋在他身上,也不知道是早上離開前留下,還是他睡著後偷偷摸摸放上來的,乾淨的肥皂味混合了淡淡塵土的氣息,聞起來意外讓人心安。
昨晚,為了保暖與煮食,他們升起了熊熊的營火。由於他們有部分算是被扣留,軍隊勉為其難提供了一些食物,但能吃的東西仍然不多,多半都是軍用乾糧。但即使是難吃的壓縮餅乾和罐頭,在大鍋裡煮得熱騰騰之後似乎都變得美味起來。沒料到會過夜,所以每個留下來的人幾乎都沒準備餐具,只能是克難地用著空的罐頭、馬克杯、或是各式各樣的容器裝著湯,一口接一口喝著理論上對他們來說口感不佳、近乎無味,此刻喝起來卻意外非常暖和,像是救贖一樣的熱湯。
仗著有人巡邏,他們圍著營火高聲歡笑,輪流唱著異國語言的歌,而少數的英文歌——譬如My Heart Will Go On——幾乎人人都能來上一段,還有幾個人模仿起裡面的台詞,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好像白天挖出的那個大洞,還有掩埋在洞裡的屍體都不存在了一般。
吃完飯,Natasha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來一個軍用鐵水壺,和其他人說裡面是熱水,騙得許多人都喝了一大口,結果裡面裝得是高純度威士忌。Bucky是最先喝的那個,他一聞到味道就發現不對,卻笑吟吟地配合喝了一口,連個臉色都沒變,還得到Natasha稱讚的眼神,而Wanda才喝一小口就滿臉脹紅,過沒幾分鐘就醉倒在Natasha跟Steve中間。也是看見Steve被跳過,Bucky才意外注意到Steve居然是喝不醉的體質。
『所以你當時來酒吧做什麼?』
『路過。』Steve笑著回答,卻不管Bucky怎麼問都不肯再對這個問題開口。
最後大半的人都被Natasha灌得微醺——當然沒有太醉,他們仍知道自己身處危險,只是白天看到的景象讓人非常需要放鬆神經,而酒精就扮演一個相當適合的角色,否則若是繃得太緊,過多的重擔會讓人很快就站不起來——除了Wanda,她簡直紅得像隻龍蝦。
最後要休息時,巴士被留給了幾位女士,而其他人都圍著火堆,靠著殘存的樑柱或是枯樹,進入無光的睡眠,落入有著槍聲與火炮的夢鄉。
Rumlow早在吃飽後就遠遠躲開,靠在樹上假寐,對這些記者們表現得興趣缺缺,而Bucky打了個呵欠,對於其他人早就一一入睡,Steve卻仍然神采奕奕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還不睡?』Bucky問,而Steve有些靦腆的搖頭答,『今天熬到早上,下午補了個眠,所以不太睏。』
『那想聊聊嗎?』Bucky問,而Steve眼光掠過他舔得濕潤後反射著火光的紅豔嘴唇,Bucky沒有錯過這麼明顯的暗示,開口道:『還是想試點別的?』他把聲音壓得低啞,聽上去有幾分顯而易見勾引的味道。
『像是?』Steve彷彿聽不見Bucky太過微弱的聲音,理所當然把臉湊近,直到兩人眼裡可以反射對方的影子。
『像這樣。』Bucky靠過去,蜻蜓點水地在Steve臉頰上留下一個吻。
『James……』Steve低聲喚著Bucky的名字,把他的名字唸成一聲簡短的感嘆。
『叫我Bucky吧,我喜歡你這麼叫我。』Bucky一時分不清Steve臉上的微紅究竟是火焰的色澤或是其他,於是他湊過去,在另一側臉頰上同樣的位置留下相同的印記,低聲問:『你想不想也試試?』
Steve慢慢靠近,在Bucky鼓勵的目光下把嘴唇貼上Bucky的額頭。Bucky幾乎可以感覺到他唇瓣的顫抖,像是恐懼、害怕,又像是難以忍耐的激動。
像是兩隻小獸正在試圖互相貼近,吻逐漸從額頭、臉頰、鼻樑,緩緩接近目標,最後接觸皮膚的輕吻終於成了唇舌交纏的深吻,趁著醉意,Bucky跟Steve交換了一個吻,然後又一個,再一個。
最後Bucky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時睡著,一夜安穩無夢。
「Bucky?」Steve不知道何時走了回來,手裡拿著鋼杯,看著在晨光中仍然呆坐著的Bucky,露出燦爛的笑容,「臉怎麼這麼紅,很熱嗎?」
「沒什麼。」Bucky用手揉揉自己的臉,「只是還有點睏。」
Steve信以為真,走過來把還坐在地上的Bucky拉了起來,「等等車上再睡吧,早餐Nat說直接到村子裡借他們的爐子做。」
Bucky點頭,順手把手裡的外套交回去,轉身就想去不遠處人潮的聚集地找點水來梳洗,手卻被Steve給拉住。
「怎麼——」他一回頭,就被Steve拉到懷裡,嘴唇被輕輕碰了下,「早安吻。」
Bucky白了Steve一眼,注意到周遭沒有人在看他們後立刻把外套甩到Steve身上,雙手插著口袋走開,而Steve拍了拍外套上沾到的塵土,小心翼翼地把外套摺好,好像那是什麼珍貴的寶物一樣。
站在巴士前的Natasha看到遠處走過來的Bucky,順手遞給他一瓶水,「早啊James,怪了,你的臉怎麼有點紅?」
「曬傷。」Bucky立刻回答,拿著水就溜上巴士,坐到靠窗的位子上開始補眠,而Natasha看著慢慢跟上車的Steve,露出了然的笑容。
半小時的車程很快結束,趁著其他人忙著訪問,Bucky胡亂吃了點東西就找了個角落叼著支筆,拿過地圖就蹲在Rumlow身邊。
「離開這裡之後,我們沿著馬布拉卡的大路往東走,遇到的河就是賽瓦河了。」Bucky沿著路打上幾個紅圈,「這裡、這裡、這裡,都是革命軍的基地,到時候我們偷偷繞過去,你確定你兒子是被帶到科諾區沒錯吧?」
Bucky抬頭,卻發現Rumlow正用一種奇妙的眼神看著他,像是他在做一件荒謬又不可思議的事,Bucky忍不住問:「這樣看我幹嘛?」
「你在做什麼?」Rumlow依然用著那樣的眼光望著他問。
「做什麼?不瞞你說我正在夢遊!」Bucky哼笑幾聲,沒好氣地開口:「我當然是正在跟你確認路線!」他用筆戳了戳地圖,在上頭留下幾個紅點,被折成八折的地圖一直被Bucky放在胸前的口袋當中,沾染了早晨的露水和人體的濕氣,紅色的墨點在上頭很快暈染開來,像是幾滴落在上頭的血。
「不,我是指,我們現在待在這裡做什麼?」Rumlow調整了自己的語句,「我們為什麼不現在出發?」
「我在等Steve做完訪問——」
「有什麼非得等他不可的原因嗎?」Rumlow又急又快地打斷Bucky的話,語氣幾乎有些兇猛,「他本來就不在你的計劃裡吧?」
「是沒有。」Bucky承認。
他原先的計畫,是通過關隘後,開著車盡可能直穿通科利利區,那樣速度更快,也不容易遇到革命軍,等進入科諾區之後再改用步行,這樣也能保證回程的汽油足夠。但他們現在坐上了巴士,雖然安全似乎有了保障,到目前為止都有政府軍協助,但也因此耽擱了一天的路程,更糟糕的是,他們接下來的路都得用走的,那就意味著他們不能離開道路跟人居太遠,否則光是飲水取得就會給他們帶來很大的麻煩,而且離開道路步行遇到的危險,很可能比革命軍更糟。
「那麼我們何不現在離開?人少行動起來更隱蔽。」Rumlow又問:「還是你有什麼非得帶著他走的理由?」
Bucky下意識瞄了Rumlow一眼,注意到他那雙眼睛裡閃過一絲奇妙的光彩,他立刻猜想到昨天晚上的行為或許都被Rumlow看在眼底。Bucky舔了舔嘴唇,正猶豫著要不要開口解釋,一個聲音從他們背後插了進來。
「James?你們躲在這裡做什麼?我們要一起拍一張合照,你們也一起來吧。」Natasha不知何時出現在他們背後,笑吟吟地看著他們。
Rumlow正想拒絕,卻被Bucky一把拉住,在耳邊悄聲說:「過去吧,別引起他們懷疑。拍完照我們就立刻走。」
兩人配合地拍完照,趁著其他人被孩子還有村民纏住,他們逮著個空檔就往軍人紮堆的地方溜。幸虧昨天發生的那場交火,雖然護送他們的軍人變為原本的三倍,導致要偷溜離開的難度更高,但那些軍人車上攜帶的軍用品也更多,只要不被發現,他們應該能輕鬆從那些車上偷到他們需要的全部物資。
Bucky盡可能挑了個人最少的死角,蹲在牆角的陰影當中,看著兩個靠在車邊聊天的士兵,低聲對Rumlow說道:「得把他們引開,我們兩個人當中有個人得去當誘餌。」
「你要什麼?食物?水?」Rumlow問。
「如果可以的話,車子也要。」Bucky回答。步行太過危險,也會浪費掉太多時間,如果有車子的話,一切會方便許多。
Rumlow沉吟了幾分鐘後道:「我有方法引開他們,說不定還能弄到車,沒有鑰匙行嗎?。」
「沒問題。」
「那好。」
Rumlow讓Bucky在原地等著,要他一聽到騷動立刻把把車開走,自己從藏身處走了出去,在那群軍人當中三兩下就轉得不見蹤影。眼看也沒什麼事,Bucky靠坐在陰影中叼著草梗子發起呆來。
陽光從高空撒下,把地面分割成兩塊色彩鮮明的區域,亮得是鮮豔的土黃,細小的灰色石粒和幾乎看不見的綠色植披全都是奪目的色彩;暗得是覆上了濃重陰影的深灰,陽光越亮,影子就越黑,連帶得讓影子遮住的色彩被吞食了。
Bucky曲膝坐著,膝蓋以下被曬在陽光裡,透過結實的布料曬得他渾身溫熱;貼在陰影裡石牆上的手臂卻有些涼,牆上的苔蘚貼在他上臂後側,冰冷黏膩的毛絨觸感讓他有些抗拒,於是換了個姿勢,指尖恰好碰到高掛烈日曝曬後的溫熱黃土,輕輕抓起一把,那把土就像沙子般細細軟軟地從他的手中流下,堆起一座小丘。
空氣中似乎瀰漫著淡淡的汽油味,和天空、大地、混濁的風、火藥混合在一起,形成獨特的味道,不算好聞,卻絕對不會錯認。
「TIA。」This is Africa。Bucky在心中低聲說。
8
Bucky在原地等了大約三十分鐘,Rumlow還沒回來,反倒是Steve先找了過來。
「Bucky?你躲在這裡做什麼?我找了你好久!」Steve先是驚訝,接著又湊近低聲問:「我們什麼時候離開?」他的嘴角帶笑,眼裡有種躍躍欲試的期待,好像他們即將要前往的是留著奶與蜜的應許之地,而不是充滿硝煙與血的礦區。
Bucky望著Steve,看著他像是澄澈天空的眼睛、像是豐收麥田的金髮、像是彎月的微笑,他突然想起一個飛行員朋友告訴他,有關馴養與被馴養的故事。
如果你馴養了我,我們就互相不可缺少了。對我來說,你就是世界上唯一的了;我對你來說,也是世界上唯一的了。
Bucky在這瞬間,終於下定了決心。
Steve終究和他是不同世界的人。他就該回到他的世界裡,享受冷氣、冰啤酒、上街抗爭、精緻的食物、安穩的沒有槍聲的睡眠,以及一切可以被稱為是自由的事物。他根本沒必要冒著生命危險與他們同行,他們不過是短暫的一面之緣產生的聯繫,即使分別也會很快遺忘。
即使他在第一眼見到他就深受吸引也一樣。
更重要的是,他沒把握全身而退。那跟去找一塊被藏起來的鑽石不同,從革命軍裡找出Rumlow的兒子聽上去不難,實際上,他們很可能要面對的是一個被洗腦的小小革命軍,在他們開口前就用槍口對著他們。他看過太多被RUA洗腦的孩子,那些孩子幾乎已經忘記自己曾經與他們殺得人一樣都是人類。
就在這裡分別吧。
「Steve……」Bucky想開口,卻在說出前遲疑了。
如果Steve離開,他們或許永遠不會再見了。
沒來得及開口,村子反方向突然發出了一聲巨響,隨即而來的就是孩童與婦女的尖叫哭喊。
敵襲?Bucky想躲,眼前視角卻猛然一斜,下一秒他就被拉進熟悉氣味的懷抱裡。
在聽到爆炸聲的瞬間,Steve立刻把Bucky拉倒在地,毫不猶豫地用自己的身軀覆蓋住他。為了保持靈活,Bucky本能想推開Steve,但注意到Steve將自己結結實實保護在身下後,他卻有些困擾地笑了起來。
如果推開他,他到哪去再找一個願意拿自己的命保護他的傻子?
「Bucky?沒事吧?」注意到被自己壓在底下的Bucky毫無反應,Steve有些緊張地問著。
「沒事,爆炸聲是從那傳來的。」Bucky眼尖地注意到煙硝升起的地方,指給Steve看,「在那邊,我想應該是炸彈。」
所有士兵早就舉起槍往炸彈的方向跑了過去,架著砲管的悍馬也被開走了,稀稀落落的子彈聲響起,他們周圍只剩下幾輛用來運輸或載人的貨車和坦克被留在原地。
Bucky眼睛一亮,這不就是個好機會嗎?
「Steve,讓我起來。」Bucky拍了拍Steve的胸口——礙於姿勢限制,他確實只能拍到那——但Steve只是疑惑地望著他。
「你們在做什麼?」Rumlow突然出現在他們身邊,手裡還提著些不知道是什麼用途的東西,滿身帶著狼狽的塵土,表情看上去卻有些饜足。
像頭狼。Bucky心想。
「你沒聽到爆炸嗎?」Steve開口,換來Rumlow有些不屑的哼聲:「當然有,那是我弄的。」
Steve和Bucky都沒料到他的回答,Bucky倒是先反應了過來,挑起眉露出驚訝的表情,但Steve仍然沒想通,於是開口問:「為什麼?」
Rumlow沒有回答,只是瞪視著肢體交纏,躺在地上的Steve和Bucky,眼裡帶著明顯的嫌棄,「沒時間讓你溫存了,快趁這個機會東西拿一拿,我們該出發了。」說完話,他把手上的東西分別丟到幾輛車底下,最後對著Bucky比了比沒丟東西的那台車。
「Rumlow,你在做什麼?」Steve爬起身,這時他也慢慢理解了Rumlow的舉動,皺起眉相當不贊同地道,「你不會是要偷走他們的車吧?」
「他們不會發現。」Rumlow回答,望著Steve突然咧嘴露出笑,「但你可能會有點麻煩,小記者。」
「麻煩?為什麼?」Steve困惑地望向Rumlow跟Bucky,但沒有任何人回答他。
Bucky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沉默地走上前去。即使沒有車鑰匙,他也輕鬆打開車門,發動了引擎,他望著Rumlow道:「車子比較容易被發現,你先往前開一公里,我隨後跟上。」Rumlow點了點頭後,Bucky又問:「還有其他的嗎?」
「沒了,就你看到的那些。」Rumlow回答,Bucky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又問:「我有多少時間?」
「大概五分鐘。」Rumlow坐上車,打了倒車檔,看似要離開,最後卻又從窗戶內探出頭問了Bucky:「多久?」
「一樣。」Bucky說,Rumlow同樣點頭,轉過方向盤就沿著路把車子開遠了。
「Bukcy,你跟Rumlow到底在說什麼?還有那些被丟到車子底下的東西到底是什麼?」Steve眼見Rumlow離開,急急追問Bucky:「什麼叫做我會有麻煩?」
「Steve,我得走了。」Bucky眼神下意識避開了Steve的,「時間很緊,我得去拿路上的必需品。」
「我也——」
「你不能走。」Bucky說,深吸了口氣,「那些是炸彈,如果你不希望有人死,你得阻止他們靠近這幾台車。」逼自己無視Steve近乎心碎的表情,Bucky用平穩的聲音繼續說著:「你的身份有處可查,營地裡少了三個人,還被安裝了炸彈,你要是現在跟我們走,會給自己惹上大麻煩。」
「你知道他要這麼做?」
沒理會Steve的提問,Bucky繼續說著:「你可以把錯推到我身上,比方說你沒發現我的身份是假的,或是我威脅你,隨便你想怎麼說都行。」Bucky從沒討厭過自己的聲音,但現在他卻對於自己冷漠的腔調如此厭惡,「保重。」
「你想過我嗎?」
「我一定要找到那顆粉紅鑽,有了它我才能離開這裡。他不會讓我離開,我知道太多秘密,只有足夠的籌碼才能把我自己贖出去。」Bucky輕聲說,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正在辯解。
「別走!」Steve拉住Bucky,但Bucky只是輕輕甩開他的手,「我很抱歉,我想我們都很清楚怎麼做最好,就當是為了你自己。」也為了我。
「那你呢?」Steve沒再向前追,只是看著Bucky的背影喊,「你會回來找我嗎?」
「我會打給你。」Bucky回答。
他們都心知肚明,這是個謊話。
Bucky根本沒有Steve的號碼。
接連幾個爆炸聲從遠處傳來,Rumlow的手指搭在方向盤上點了點,感覺時間差不多過了一分鐘後,他發動了引擎。
左方副駕駛座的窗戶卻在此時傳來敲擊聲,他轉頭一看,背著兩個包包的Bucky出現在那裡,Bucky把包包一一丟進車子後座,隨即坐進了車子。
「你慢了。」Rumlow說。
「多耗了點時間。」Bucky漫不經心地問:「那些炸彈你哪弄的?」
「炸魚的,聲音大而已,沒什麼火藥。」Rumlow回答,而Bucky望著他的臉許久,最後點了點頭,「往前開吧,沒有退路了。」
Rumlow低笑,他們的車像是箭一樣穿過了森林,Bucky從後照鏡看著背後的景象,看著從村莊裡升起的煙漸漸消失一片青綠當中,閉上雙眼。
9
花了幾個小時,他們有驚無險地穿過通科利利區,在開到賽瓦河河畔後,Bucky讓Rumlow停下車子,把車子藏了起來。
為了安全,接下來的路,他們得用走的了。
出於隱蔽與快速移動的需求,他們背上的軍用背包沒帶什麼東西,乾糧、水、簡單的藥物,還有一些野外求生專用的東西,Bucky的包包比Rumlow的沉上一些,是不仔細分辨無法區隔的重量。
他們小心翼翼地沿著河流前進,盡可能調整自己的呼吸跟速度,讓體力能夠被平均分配在每一個步伐。在天黑之後,他們遠離了河流,在一個隱蔽的石堆裡升起火焰。簡單煮了點熱水泡軟乾燥無味的乾糧囫圇吞下,他們安全度過第一個晚上。
隔天一早,當Rumlow醒來時,Bucky已經獵到了一隻兔子,正架在火上烤。
「生這麼大的火沒問題嗎?」Rumlow問,Bucky點點頭道:「白天的火光跟煙霧不容易觀察到,除非有人特地注意,否則應該不會被發現。」
Rumlow看上去有些憂慮,但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等肉吃完、掩埋、收拾之後,兩人出發前,Bucky從口袋拿出了地圖,遞到Rumlow面前問:「你把鑽石藏在哪裡?」
「我知道路,不需要地圖。」Rumlow沒有正面回答。
Bucky皺起眉頭,Rumlow讓他感覺有些不對勁,他又再問了一次:「我在問你,你把鑽石藏在哪裡?」
「就在河的附近。」Rumlow還是沒有指出地點,反而推開了地圖。Bucky隨即沉下臉來,「那好,等等我們先去拿鑽石,拿到再去找你兒子。」
Rumlow轉過頭望著Bucky,神情嚴肅地開口強調:「我要先去找我兒子。」
「先拿鑽石。」Bucky沒有退讓。
「讓我先去找我兒子,你才會看到鑽石。」Rumlow仍然搖頭。Bucky這下完全火了,他抓起Rumlow的領口大吼:「那是你請我來的代價!我冒著生命危險幫你打點帶你進來,還跟你一起成了炸掉營地的罪犯!現在都走到這裡了,單憑你說的話,我要怎麼相信這顆石頭真的存在!」
「我怎能確保你不會在看到鑽石的第一時間殺了我?」Rumlow反問:「你手裡有槍,如果我把鑽石帶在身上,你隨時都可以殺了我,把鑽石拿走,或是威脅我交出來,我跟我兒子有反擊的能力嗎?」
Bucky怒視著Rumlow好幾秒鐘,最後甩開了他。
「……先救你兒子,之後你得用鑽石跟我換你兒子,如果讓我發現你是在騙我,我會殺了你們。」
「可以。」
他們沉默的上路,沿著Bucky原先打探過的革命軍基地一個一個找過去。
奇怪的是,沿路所有基地都空無一人,像是匆忙撤退般,滿地亂扔的食物包裝和踢倒棄置的桌椅隨處可見,某些衣服還曬在曬衣桿上,車胎痕交叉混亂,卻是往同一個方向離開。
在抵達鑽礦的前一個基地,他們仍然看到同樣的景象,積壓已久的疑問讓Bucky忍不住冒了句粗口:「該死,他們到底跑哪去了?Rumlow,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Rumlow面無表情地回答。
「難道是政府的軍隊打過來了?」Bucky皺著眉頭檢查著四周,雖然看到很多彈孔,嗅上去卻沒有煙硝味,不像是剛留下的。他轉頭問著Rumlow:「這個方向,是鑽礦吧?他們都趕往鑽礦的話,有沒有可能是鑽礦裡發生了事情?你離開前,有遇到什麼奇怪的事嗎?」
Rumlow想了想,「在我逃走前,鑽礦來了個白人,其他人都對他很客氣。」
「白人?」Bucky挑眉:「做什麼?」
「跟你一樣來交易,或是其他?我不清楚。」Rumlow低聲回答,「如果附近所有革命軍都去鑽礦,這樣的話我兒子應該也被帶去那裡了。」
「鑽礦那有多少人?」
「包含挖礦的礦工,至少有上千個。」Rumlow算了算之後說:「如果只算拿槍戰鬥的,兩百個,或三百個,不會更多。」
「三百個……」Bucky低聲沉吟良久,「太多人了,很難潛入,只能鬧大一點了。那種炸彈你還能做出幾個來?」
「有材料的話,幾十個沒問題。」Rumlow看了看周圍,這裡確實有些他會用到的東西,「但不好吧?鬧得太大的話……」
「哪裡不好?如果我能,我甚至想叫空襲來,全都搞亂我們就好辦了。」Bucky低笑,但如果告訴Alexander Pierce將軍粉紅鑽的消息,Pierce將軍肯定會出動他所有的飛機,但那時他就沒什麼利用價值了,他會死,Rumlow也會死,知道這個消息的人全都得死。
Rumlow點了點頭,「照你說的。」
「很好,那現在我們就在這休息,你抓緊時間,晚上我們就去鑽礦。」Bucky說,隨便找了個陰影下的位置就閉起雙眼假寐,而Rumlow望著他,陽光從樹梢撒下,被枯乾的枝枒切成數塊,落在他的臉上,讓他的表情看上去似乎有些猶疑。
「還有事?」Bucky睜開一隻眼睛望著他。
「沒。」Rumlow回,轉身就走了,從搬動的聲音聽來,大概是在找東西。
Bucky搖搖頭,沒一會兒就睡熟了。
※
他被劇烈的爆炸聲驚醒。
「Rumlow!」Bucky跳起,卻發現原本睡在他不遠處的Rumlow不見蹤影,堆在附近的炸彈也全數消失。
在那個基地做完炸彈之後,他們花了一小時徒步來到鑽礦周邊的山上。為了安全起見,他阻止了Rumlow想立刻行動的要求,轉而命令他等天黑後身影可以被天色隱蔽之後再行動,在那之前先在原地休息。
這幾天他發了很多雜夢,有些和童年有關、有些是他從軍的過程、有些是他被強制帶來非州的記憶,讓他晚上睡得很不安穩,因此幾乎是休息沒多久就沉沉睡去。
但此刻,原本曬在人身上,讓人暖洋洋的午後陽光也被厚厚的雲層遮擋,遠處山邊的天空黑沉沉的,眼看就要下起雨來。
底下的尖叫和哭喊依舊劇烈,伴隨著炸彈一聲接著一聲的爆炸聲,不曉得炸到了什麼,鑽礦周邊的木屋燃起了火,找不到敵人的孩童革命軍們拿著槍到處亂炸,或是乾脆趴伏在地哭泣。
「該死!」Bucky大聲咒罵,抓起槍跟背包就往底下跑。
趁著劇烈的混亂,他不斷喊著Rumlow的名字,混在眾人當中掩蔽前進。他還不能讓Rumlow死在這裡,他還沒有拿到鑽石。
這時Bucky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隨即他的腦後傳來一聲重擊。
10
一桶突如其來的清水潑到Bucky身上,Bucky睜開眼睛,腦子仍是一片昏沉。
空氣裡滿是煙硝的氣息,從他仍然模糊的視角來看,他似乎正身處在一間屋子當中。頭上吊著的白熾燈泡外圍有蟲子不斷圍繞,偶爾有些飛得過近,導致翅膀燃燒如隕石般墜落,他從左方能清楚看見屋子外的景象,那裡已是濃厚的黑,下著滂沱大雨,偶爾會有閃電一瞬間照亮一切,除了雨聲與雷聲之外,Bucky聽不見外頭有任何聲音,大約已經是深夜。
「醒了嗎?醒了我們就聊聊吧。」
這是誰的聲音?
Bucky試圖坐起身,隨即感覺後腦傳來一陣劇痛。
對了,他被攻擊……
「別急著起來,你大概有點腦震盪,某人下手太重了。」那個聲音又開口,「多休息一下,喘口氣,我們有很多時間。」
Bucky撐著頭坐起身,很快有人把他從地上搬了起來,架到椅子上。他藉機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槍已經不見了。
「抱歉,沒收了你身上一點小東西,你不介意吧?」那個聲音問,Bucky抬起頭,發現說話的聲音來自一個戴著眼鏡,頭髮微捲,身材有些矮小的白人,他正笑吟吟望著Bucky,看上去非常和善。
「你是誰?」Bucky問。
「我是Helmut J Zemo。」男人看著Bucky極力思索,卻仍然帶著困惑的表情,像是看到有趣事情的貓那樣愉快地笑了起來,「喔,我的錯。或許你聽過的是我另一個名字?」
「Baron Zemo向你問好。」男人輕聲說。
Bucky的臉立刻白了。
他知道這個名字,領導著一個名為暗影議會的組織,暗殺過許多世界知名的元首、總理、總統、首相,卻沒有人能逮到他們的小辮子,而Baron Zemo是他們的首領,聽說見過他的臉之後的人全都消失了。Bucky當時對這個傳聞嗤之以鼻,覺得不過是些謠言,如果真的消失,那Zemo不就完全沒有手下?但此刻,他看著身旁Zemo的手下,突然理解了傳言。
見過Zemo的人不是消失,而是改變了面貌。他們原始的臉被用火燒、電烙、強酸、融蝕,成了張全新的,坑坑疤疤的面孔,而他們的紀錄大概也會隨著舊的臉一併消失。
Zemo沒管Bucky的反應,逕自愉快地說了下去:「哈囉,James Barnes,看你的反應應該是聽說過我的名字了,真是備感光榮。」
「你找我做什麼?」Bucky警惕地望著他,伸手摸了摸後腦,那處摸起來有一股黏膩的觸感,他把手指拿到面前端詳,看著手指上染著黑紅的塊狀物皺眉。
那是血。
「為什麼打昏我?」Bucky問。
「你誤會了,打昏你的不是我。」Zemo朝身邊的人示意,隨即有個人從不遠處被架著手腳帶了過來。
Bucky驚詫地望著面前的男子,過了幾秒鐘才開口喚出他的名字:「Rumlow?你,為什麼……」
Rumlow避開了Bucky的眼神沒有看他,轉過頭望向Zemo:「我的兒子呢?」
Zemo對著站在不遠處的人點了點頭,不久就有另外一個人抱著個小孩出現在他們面前。被抱著的孩子有著白皙的肌膚和綠色的眼睛,近乎及肩的棕色頭髮和端正的五官讓他看上去幾乎像個小女孩,眼神冷酷到不像個普通的孩子。
「爹地?」那個孩子一看到Rumlow就輕聲喊著,還掙扎著要下地,卻被抱住他的人牢牢抓住,不讓他掙脫。
「放開他!」Rumlow大吼,站在Zemo身邊的人在那瞬間全都掏出了槍。
「別那麼緊張,現在他沒有炸彈,也沒有槍,不需要用武器指著他。」Zemo舉起手做了個下壓的動作,等所有人都收起槍後,他望向Rumlow,語氣溫和輕柔,「別那麼大聲,如果我們不小心開槍了怎麼辦?你不希望孩子沒有爸爸吧?」
「我已經照你說的做了,快放開Winty!」Rumlow恨恨地瞪他一眼,想衝上前,卻被其他人擋住。孩子見狀立刻安靜下來不再掙扎,只是眼眶泛紅。
「你什麼時候照我說的話做了?」Zemo偏頭露出了好奇的表情。
「你明明說過,只要我能夠帶來James Barnes,你就能把我兒子還給我!我已經把他帶來了!」Rumlow
「不對,你記錯了。我的原話是:『最近我和Pierce將軍有些小小的意見不合,如果你能找到適合的籌碼,比方說James Barnes,那麼我會很感激的。』」Zemo輕聲說明,轉頭望向Bucky問:「那麼你呢?James,告訴我,Rumlow是怎麼跟你說的?」
Bucky面無表情地回:「他說他是因為工作需要所以帶孩子來這,結果被革命軍抓來鑽礦,跟兒子也分散,他好不容易才逃走,但他兒子還在你們手上,所以聘請我來。」
「很不錯,有謊言也有真實,非常精彩。」Zemo輕輕拍手,「你想知道哪些是謊言嗎?」
「不需要。」即使Zemo不說,如果都到了此刻Bucky還無法猜出真相,那他不如就在這裡被槍打死,省得之後笨死。
Rumlow根本就是Zemo的手下,卻不知道為了什麼事與Zemo撕破臉,兒子被抓走,還連累他被帶來這裡,想來想去,唯一的可能就是那顆粉紅鑽。
粉紅鑽真的存在。
「你很敏銳,沒錯,粉紅鑽確實存在。」Zemo讀懂了Bucky的表情,於是相當坦誠地說:「照原定計劃,在抓到你之後,我跟Rumlow約好,他可以帶著鑽石跟兒子離開。」
「我已經做到所有我們的約定!Baron Zemo不能食言!」Rumlow帶著威脅的口氣說,他知道Zemo一直都相當在乎他的名聲,他也以此來威攝他的手下,恩威並施。
「食言?」Zemo豎起手指搖了搖,「不不不,我從不食言。注意聽好,當初我們說好的是『適合的籌碼』,但……」
「沒錯,James Barnes就是那個籌碼。」Rumlow打斷Zemo的話道。
Zemo淺淺皺起眉,對著站在Rumlow身邊的手下比出一根手指,Rumlow隨即被那些人狠狠踹倒在地,有人壓制住他的手,接著軍靴狠狠踩斷了Rumlow的右手小指。全程Rumlow都沒有發出慘叫,只是不斷粗重喘息,甚至還向他的兒子努力擠出一個帶著疼痛的扭曲笑容。
「我不喜歡有人打斷我的話,希望這能讓你多學到一點教訓,好嗎?」
Zemo說完,轉而帶著憐憫的眼神望向Bucky,「James Barnes,曾經被Alexander Pierce將軍寵愛的僱佣兵,本來我應該可以從你身上拷問出一些有用的東西,或者拿去跟Pierce將軍交易,可惜,現在你已經被將軍當成了棄子。我想這件事你自己大概已經有感覺了,否則你也不會被簡單的幾個謊言就騙來這吧?」Zemo看著Rumlow,露出滿臉笑容:「沒想到吧Rumlow?自己費盡心機騙來的人竟然毫無價值。」
Rumlow渾身肌肉繃緊,臉上冒著汗水,聽到Zemo的話之後他發出一聲怒吼,聽起來卻絕望多過憤怒。
「Rumlow的事情我們可以之後再討論,現在我們來聊聊你吧。」Zemo讓人把Rumlow跟那個小孩帶了下去,「接下來,我該拿你怎麼辦呢,James?我原本希望你能幫助我的事情,現在看起來已經沒辦法了,那麼你還能為我做到些什麼呢?」
「你希望我成為你的手下?」Bucky問。
「不,你太聰明了。我要我的人對我全心服從,或是擁有我能掌控的弱點,兩者你都沒有。」Zemo回答。
「那麼或許你可以放我走?我保證我會立刻離開。」Bucky用輕鬆的口氣說著,手卻悄悄握緊。
Zemo笑了笑,「你知道這不可能的,James。」
「那你想怎麼做?」
「你知道,我在這裡聽過一些很有趣的言論。比方說,『自由掌握在你們手中。』但實際上,從來都沒有自由。」Zemo輕聲說,語氣溫柔卻堅定:「除非你遠離所有人類,自給自足的活著,否則人只要活在這世界上,一定都會被什麼東西給綑綁著。你怎麼說呢?James?你想要這樣的自由嗎?」
Bucky看著Zemo,想著澄澈的天空、豐收的麥田,夜晚寧靜的彎月,想著冷氣、冰啤酒、安穩的沒有槍聲的睡眠。
「想。」他低聲說。
「很可惜,你再也不會有這種自由了,我會把你送給這邊的革命軍,反正他們的礦山很需要人,但是在那之前,」Zemo笑著對他的手下開口:「砍掉他的手。」
Bucky跳了起來,轉頭打向站在他身邊的人。Zemo帶著笑阻止了其他人上前,看著Bucky與兩個比他高大健壯的男人搏鬥,看著他有如一隻困獸般被漸漸耗盡體力。雙拳難敵四手,何況Bucky的腦子裡還陣陣發暈,過沒多久,他就如同方才的Rumlow一般被壓倒在地。
即將見血的興奮讓那些圍繞在Zemo身邊的男人發出一陣歡呼,Bucky聽到金屬刀鋒被拖在地面發出的刺耳聲響,他想開口說點什麼,嘴巴裡卻被塞進了一根木棍。
「會痛就咬住。」Zemo善解人意地說,隨即Bucky感覺到自己的左臂傳來一陣幾乎要毀滅意識的劇痛。
他渾身顫抖,即使斧頭從他的身體裡離開也只讓他反射性抽動了幾秒鐘,左肩彷彿被開了一個巨大的洞,直鑽到心底,只是碰到空氣都引起撕心裂肺的劇烈疼痛,他咬緊牙根,被壓在地上的右手指間因為施力過度變得泛白,而四周傳出另一個慘叫聲,過了一會兒Bucky才注意到那個含混不清的慘叫聲是自己的。
除了痛,他已經感覺不到任何事情。
某句像是從夢裡傳來的聲音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伴隨著過幾秒後的雷聲,在他耳朵裡形成了毫無意義的雜訊:「小心點照顧,可別讓他死了……等等,那是什麼?」
11
Bucky做了個夢,夢裡有著成群飛過的戰鬥機、像是火焰一般的雨、劇烈不斷的地震、還有離他很近的閃電。
最後,夢裡還有Steve。
……Steve?
Bucky,別說話。
不行……我得現在說,下次夢到你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好吧那你說吧……別睡著。
我很抱歉丟下你……炸彈的事,我不知道Rumlow會那麼做,我一開始真的想帶著你一起,我以為我以後還有機會彌補你……但還好你沒來,Rumlow欺騙我,現在我什麼都沒有了……鑽石、我的手、還有你。
你還有我,Bucky,我不會離開你。
你才不是Steve,他可說不出這種甜言蜜語,這果然是我的夢啊……我真希望能看看天空,為什麼這裡這麼黑……看著藍色的天空我就會想到你的藍眼睛。
Bucky,很快就天亮了,你再忍耐一下,很痛嗎?
你親親我吧Steve,你親親我我就不痛了……喔老天我真想念你不純熟的吻技……真希望你能夠進步……不,還是別進步吧,我不想你去找別人練習……
我不會去找別人練習的,只有你Bucky,就只有你。
※
Bucky在充滿消毒水氣味的房間裡醒來,燈光先是讓他下意識閉起雙眼,接著左手傳來的劇痛讓他混沌的意識慢慢清醒。他看著自己的肩膀,意外在那裡看到了潔白的繃帶,他試圖動了動左手食指,感受到手指彈動的瞬間幾乎熱淚盈眶。
他的手還在。
Bucky放寬心,轉而開始觀察他的所在地。身下的床單材質柔軟,摸起來簡直像絲綢一樣;天花板也是潔白的顏色,嶄新而沒有髒污;窗戶上掛著綠色的窗簾,沒有打開,卻一直有清涼的風圍繞在他四周。
作為俘虜的待遇,這未免也太高級了。他到底在哪?
「Bucky?你醒了!」一個聲音從他的床側面傳來,Bucky轉過頭,驚訝開口:「Steve……我還在做夢嗎?」
「這不是夢!Bucky!我真的在這裡!」Steve把Bucky的右手拉過來,貼在自己的臉上,「我在這裡,你安全了!」
「發生了什麼事?」
「是Rumlow,他不知道從哪來的衛星電話聯絡了Natasha,告訴她攻擊那座鑽礦,Natasha聯絡的美軍軍官剛好是我認識的人,所以我也跟著飛機過來了。」Steve解釋,略過了自己是怎麼威逼利誘自己當年的長官Chester Phillips上校——現在已經是Phillips准將了——下飛機後又是怎麼看到Bucky被逃走的Zemo扔在地上,生死不明的樣子。
Bucky想起自己確實是多在包包裡放了支衛星電話,是本來要打給Clint讓他想辦法接應的。
「Natasha?為什麼?」但Natasha讓他出乎意料地皺起眉頭,她和這些事情有什麼關係?
「她不是記者,她的本名叫Natalia,是CIA的人,這次來獅子山是為了來逮捕Zemo的。」Steve回答:「她的演技太好,我們所有人都被騙過去了!Wanda聽到時還抱怨Natasha不早點跟她說,採訪CIA感覺就是個大新聞。」
「原來如此……」Bucky放鬆原本繃緊的頸項,倒回枕頭上,「所以這裡是醫院?我可沒有錢付醫藥費啊。」
「你的醫藥費,美國政府會出。」Steve認真地望著Bucky:「Natasha替你弄到了美國國籍,你現在可以跟我一起搭飛機回美國了。Zemo也被抓到了,不會再有人傷害你。一切都結束了,Bucky。」
Bucky愣愣地望著Steve。突如其來的消息像是炸彈一樣轟得他無法思考。
就這樣?
就這麼簡單?
他終於可以離開這該死的地方了?
「跟我在一起吧,Bucky。」Steve看著仍然沒有反應的Bucky說:「我知道我們認識才不久,你也許覺得我不夠了解你,但我相信你對我的感受就如同我對你一般,我不希望再像這次這樣錯過你。」看到Bucky躺在地上,生死不明的瞬間,Steve滿心都是後悔。
他不該放Bucky一個人離開,就算Bucky不願意他也該偷偷跟著去,差一點,就差那麼一點點,如果他們再晚一點出發,說不定Bucky的手就真的會被砍斷。
「我的手……」
「你的手神經大部分的被醫生接回去看,但無名指跟小指可能會有點不靈活,以後可能會有點影響……」Steve有些沮喪,但他很快振作起精神,「但你不要太快放棄希望!等我們回到美國之後我會努力幫你找更好的醫生!我們一定可以把他治好!」
Bucky看著Steve憂鬱的表情忍不住笑了,「這樣就足夠好了。做了這麼多壞事,只收到這麼一點點懲罰,我已經很滿足了。」
Steve小心翼翼摸著Bucky的左手,在無名指上細細摩挲。
「你願意跟我回美國嗎?」他問。
「你不留在這裡為了這些難民奉獻了嗎?」Bucky反問:「這不是你的願望嗎?」
「我已經盡我所能。」Steve笑著說:「你給的線索很充足,我的同事已經循線找到了很多黑幕,只差寫出報導,我們就可以喚起大眾的良知,這裡頭甚至還有幾個美國軍官在其中牽線,CIA不會放過他們的。」
所有威脅都消失了。
Bucky突然覺得渾身一輕,像是原本壓在身上的重擔全都消失了,他的視野立刻開始模糊起來,整個人也感覺輕飄飄的。在逐漸消失的意識裡,他聽見Steve驚慌的喊著醫生的名字。
這麼慌慌張張可追不到人啊Steve。Bucky心想。
※
三年後。
Steve把最後一箱東西搬進他們的新家裡——雖然說是新家,但其實只是老房子,屋齡大概有二十年了,還有一些漏水小問題,幸好最近沒下雨——擦了擦脖子上留下的汗。
「辛苦了。」Bucky從冰箱裡拿出兩罐冰啤酒,一罐扔給Steve,兩人一同在木頭地板上坐下,打開了空調。
空調製造出來的冷風很快帶走他們因為搬家而產生的一身黏膩,Bucky靠著沙發椅腿,往後把脖子放到了沙發椅上,嘆了一口氣。
窗外是艷麗的夏天,藍色的天空澄澈透明,金黃色的陽光灑落地面,他們的屋外院子花壇裡什麼花都沒種,卻種了一小片麥子,等到秋天來時,微風吹過就會掀起金黃色的麥浪。
「怎麼在嘆氣?」Steve問,湊過來抬起Bucky的頭給了他一個輕吻,無名指上的簡單銀戒閃閃發亮,和Bucky戴在左手無名指上的款式完全相同。
「我所有的願望都實現了。」Bucky回答,而Steve吻他,慢慢脫下他的衣服,「別鬧,我滿身髒。」Bucky笑著想阻止他。
「我也是,反正地板上也都是灰塵,晚點我們再一起打掃吧。」Steve把Bucky壓倒在地上,正打算做點他們愛做的事情時,門鈴卻在此時突然響了,郵差在外頭高聲喊著James Barnes的快遞。
「有快遞,我去拿。」Bucky拍了拍Steve的肩膀示意他讓開,站起身就往玄關走。
「快點回來。」Steve在他背後可憐巴巴地喊著,「我就脫光等你了!」
Bucky大笑,在門外簽收後把僅有巴掌大的小小包裹拿進家裡。
「是什麼?」Steve湊了過來,只脫光了上身,短褲還好好地繫在他的腰上,「是搬家禮物嗎?」
「不知道,我不記得我有把這裡的地址留給朋友。」Bucky看著包裹上頭蓋滿了幾乎世界各地的郵戳,一臉困惑地拆開了包裹。
裡頭只有兩樣東西:一顆清澈、顏色純正、閃耀光彩、大約跟鳥蛋差不多大,足足有一百克拉的粉紅鑽;還有一張紙條,紙條上寫著:『你的報酬——B.R.』
「哇,這是……」Steve湊過來看,發現鑽石之後瞪大眼睛:「這就是那顆鑽石吧!他怎麼會突然寄給你?」
「我的報酬?」Bucky把紙條夾在指尖,在Steve眼前晃了晃,「對了,沒問過你Rumlow後來怎麼了。」
「我們去救你的時候,Natasha好像順帶把他跟他的小孩救走了,說是要帶回去審判。」Steve回想,「我記得Natasha說應該不會讓他被判太重吧,畢竟他將功補過,關個十幾年,早點假釋的話,幾年就可以出來了。」
「看來他已經出來了。」Bucky笑。雖然發生了很多事情,不過最後他也算是因禍得福,對於Rumlow的事情當初做的那些,他早就已經不在意了。
「你想連絡他嗎?」Steve小心翼翼地問。其實他更想問得是Bucky想拿那顆鑽石怎麼做,如果有一大筆錢,Bucky就沒必要那麼辛苦的工作,他現在的手還沒辦法很靈活的使用,每天都得持續復健。有了這筆錢,他就能夠過上他夢寐以求的生活,想住多大的房子,買幾台車子都可以,不用可憐巴巴地好不容易才存到一棟中古屋的頭期款。
「你覺得『Stucky基金會』聽起來如何?還是『Starbuck』?但這似乎已經有同名的店了,大概不行。」Bucky突然問,而Steve只是困惑地望著他,於是他解釋:「這顆鑽石,象徵著獅子山共和國人民的痛苦。我不想要它,但是它既然已經存在,就必須發揮出它該有的價值。我想用賣掉這個鑽石的錢成立基金會,專門幫助那些在戰爭當中受傷、失散、困苦的家庭們。」
「你願意擔任我的理事嗎?」對著Steve驚愕的目光,Bucky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問:「喔,我都忘了你還有記者的工作,我想我能找到其他人也一起來做這件事……」
「我當然願意!」Steve立刻大聲回答,「你不能拋下我!算上我一個!而且我有很多朋友,他們會對這個感興趣的!我能幫上很多忙!」
Bucky笑著答應了Steve。
他看著那顆鑽石,粉色的光澤澄澈閃亮,在陽光下折射出七色的迷離光彩,沒有人會想到,這麼一顆小小的鑽石之上,曾經染著多少人的痛苦與血。
但現在他已經不需要它了,他已經擁有他想要的一切。
Bucky望著Steve,望著他陽光般的金髮、天空藍的眼睛、紅潤的嘴唇,在陽光下給了他一個吻。
就像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他想對他做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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