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到主要內容

【銀翼殺手2049|華勒K】An Existential Journey



  『第三次測試開始。』


  隨著有些失真的電子合成機械音從天花板牆角的音響傳出,穿著黑色大衣的男人自房間一隅的陰影中出現。


  房間裡不算寬敞,長寬大約都只有男人雙手張開三倍的距離,裡頭有些陰暗,唯一的光源來自其中一面牆的四邊縫隙,似乎是在牆內裝著燈管讓光線從牆縫透出,白熾的光芒在昏黑的空間當中看上去異常亮眼,從縫隙裡的白色光線也讓那面牆看上去有股不真實感。


  奇特的地方不只如此,整個房間包含天花板和地面,眼前所見之處,所有牆壁都是用毫無接縫的完整金屬製成,透著銀亮的光芒、散發冰冷的氣味。而當中唯一一件家具,是張懸浮在空中的白色椅子,面朝發著白色光的牆。


  男人從陰影中走出後,相當自然地就在椅子上坐下,正對著被白色光芒包圍的那面牆壁。在他坐下的瞬間,像是湖水起了波紋般,漣漪從牆的四角光源處向內擴散,彙集在牆面中心。


  他似乎已經對這個景象相當熟悉,絲毫沒有驚訝,在短暫的幾秒鐘之後,牆壁中心直徑大約六十公分的圓形範圍從原先的銀亮轉為闇黑,並在幾秒鐘後出現了與此處截然不同的景色。


  透明的金屬牆壁對面也是個房間,卻與此處的冰冷完全相反,甚至可以說是一間相當女性化的房間。光就能看見的區域就能判斷出那間房間的大小似乎比男人所在之處大上數倍,牆面被粉刷成粉色,地板是有著溫度的深色木質,角落有一張雙人的立柱大床,掛上了白色蕾絲的床帳,床上堆著些玩偶,看上去有些凌亂,牆邊靠著一個巨大的書櫃子,裡頭放滿了書。


  距離男人最近的物品是一張擁有原木質感的桌子,被漆成粉色,上頭的雕花刻紋精細而美觀,桌面擺放許多瓶瓶罐罐,各種顏色質感的液體容納其中。


  男人靜靜坐在椅子上,似乎是注意到了此處的不同,沒多久後從屏幕的角落無法注視到之處,走出了一個女性的身影。


  有著黑色長髮的女性對著男人露出笑容:「早上好,K。」


  「早上好,Joi。」


  被稱為K的男子原本僵硬的表情終於露出一絲笑容,他看著被稱為Joi的黑髮女子帶著嬌俏的笑在他面前拉開椅子坐下,接著雙手撐著下巴望著他,露出一臉期待的表情。


  「怎麼了嗎?」被那樣的視線盯住,K有些不自然地轉開了視線問:「為什麼這樣看我?」


  「你沒注意到我跟平常有什麼不一樣了嗎?」Joi問。


  K皺起眉頭,視線在Joi的身上來回巡弋,試圖找出一點蛛絲馬跡,而被打量著的Joi也絲毫沒有露出不自在的神情,一派自然地任K看著。


  過了好一陣子,K問:「妳換了新的唇膏?顏色滿好看的。」


  「是衣服!衣服!我換了一件新的款式!」完全沒想到得到這種答案的Joi垮下臉,有些抱怨地說道,「你沒發現我換了一件新的裙子嗎?」她站起身,用雙手稍微扯著相當貼身的連身裙裙襬轉了一圈,華麗而繁複的布料上刺著的繡樣看起來有些熟悉,K回想,大約是某個古老的國度曾經流行過的服裝款式,他或許曾在某個網站上看過。


  「……抱歉。」他低聲說。


  「沒關係,我早就猜到了。」Joi揮揮手,身上原本合身的衣物在一瞬間換成了K往常看到的兩件式黑色短上衣配上寬鬆的黑長褲,她再次在K的對面坐下,坐姿端正。


  「那件衣服滿好看的,不用特地換回來吧?」K問。


  「那叫做旗袍,是某個已經消失很久國家的傳統服飾,」Joi認真地說,與此同時原先被紮起的包頭也變回馬尾,她自然地甩甩頭,「那些被留下的照片跟紀錄資料都儲存在舊規格當中,如果一直讀取的話需要多耗效能。」


  「這樣啊。」


  「但我已經還原出幾種樣式並儲存在資料庫裡了,如果下次有機會的話我再換給你看看吧?」Joi笑著問,而K沉默地點了點頭,於是她接著說:「那麼,就跟往常一樣?」


  「開始吧。」K回答。


  他在腦中選了好幾個問題,最後選擇了其中一個開口提問:「有些人認為語言是與生俱來的,我們只是在學習如何運用這種潛能的句子與結構,妳認為呢?」


  「我覺得……」Joi說。



∴ ∴ ∴



  『辛苦了。』


  當屏幕恢復成銀亮的金屬時,聲音從天花板牆角的喇叭傳出。


  K像是從夢境中被突然叫醒,仍然戀戀不捨,他的眼神盯著金屬牆壁好一陣子,像是能穿透那堵牆,但同時他也心知肚明,牆後什麼東西都沒有,剛剛他所見到的一切全都只是幻象。


  Joi並不活在牆後,而是和他處於不同的空間裡。而牆面也只是個屏幕,把0和1組成的雕欄畫棟呈現在眼前。


  她只是個AI,就算再怎麼與人類相似,她終究與他們不同。


  但有些時候,K甚至會覺得Joi比自己更像人類。


  想起自己似乎還沒回話,K抬頭望向那個角落,低聲開口:「不會。」


  他還是很不習慣這個建築物當中無所不在的視線,但畢竟是份受人之託的工作,所以他也只能選擇忍耐。


  『過來一起喝杯酒,一直待在房間裡很無聊吧。』那個聲音繼續說著。


  「不無聊,我習慣一個人待著。」K說,想了幾秒鐘後又多補了一句:「而且我不喜歡喝酒。」


  『喝點別的也可以,放鬆一下。』音響那端的聲音聽起來相當堅持,想不到更好的拒絕理由,最後K只好點了點頭:「那麼我等等過去。」


  『不用,這裡你還沒來過,等等我讓Luv過去帶你。』聲音說完後,音響就被切斷,原先繚繞在空氣中隱隱約約的蜂鳴聲也消失了,房裡只剩下冰冷的空氣,伴隨中央空調低不可聞的規律風聲。


  「麻煩你了。」即使知道對方似乎聽不見了,K依舊對著空氣開口。



  等K慢慢走回房門口時,穿著一身雪白套裝的Luv已經站在他房門口一臉不耐煩的望著他。


  「太慢了。」Luv幾乎可以說是怒視著K,「主人已經等你很久了。」


  K僵著一張臉,他實在不太會應付Luv。不知道為什麼,Luv對他總是很有敵意,就好像他們有過節一樣,但實際上他根本是一個禮拜前才來到這個基地,也是那時候才第一次遇見Luv。


  而他之所以來到這裡——這個人跡罕至、路徑難尋,甚至需要靠直升機才能到得了的深山研究基地,荒涼到他極度懷疑方圓方圓一百公里當中究竟有沒有其他人——是因為一週前,他突然被主管叫進了辦公室。



∴ ∴ ∴



  在進門前,他看著自己因為熬夜而深陷的青紫眼眶,還有凌亂的髮型,在門前徒勞無功就著反光整理頭髮,並在發現一點用處都沒有之後死心放棄,深呼吸幾口氣之後按響了對講機。


  「進來。」門裡一個女聲說。


  他推門進入,在金屬光澤的桌子面前站定,「長官。」


  被稱為長官的女子梳著一頭俐落的深棕色短髮,坐在桌後從電腦後抬起頭,用下巴指了指面前的椅子,並在他坐下後開口說道:「我有個任務要給你。」


  他點了點頭。雖然並不明白究竟是什麼任務必須大張旗鼓地把他叫來,而不是更快捷地用訊息提醒,但他仍是答應了,如同往常每次被要求寫個新系統或是處理Bug那般頷首。


  「我要你出差,到Mr.Wallace那裡去。」她說,把面前透明的屏幕轉了過來,那裡顯示著一個地點,是他從未去過的州郡,距離此處大約有上千公里。從底下顯示的資訊來看,那裡是他的公司,也就是Wallace Corporation的本部。


  「兩天後出發,機票已經準備好了,下飛機之後會有人來接你。」她把放在桌上,封口處印著公司LOGO的信封推到他面前,沒有給出任何拒絕的機會,「如果有什麼急事需要交接,請在48小時內處理完畢。」


  「會去多久?」


  「不清楚,或許幾天,或許幾十天。」她說,不太高興地望著他。他猜測那是因為他離開後,她必須得想辦法補上他的工作,畢竟他是小組裡成績最好速度最快的人,「還有其他問題嗎?」


  「我的狗。」他說,接著看到她皺了皺眉頭,有些不耐煩又有些訝異地望著他,「我能帶去嗎?」他問。


  「不。」她回答,「交給我,我會處理。」


  他點點頭,拿起信封,站起身準備離開時,卻又在門口停住。


  「為什麼是我?」


  她沒有回答,只是揮揮手示意他離開。



∴ ∴ ∴



  K跟在Luv背後走過一條條看起來全然相似的走廊,只有轉角處改變的數字標記能讓他確認他正在前進,整齊劃一而明亮的走道在此刻看起來像是公路上連續數個小時的荒涼風景,又像是接連不斷的黑色隧道,光影在視網膜上留下影影幢幢的亮點,模糊卻又清晰。


  起先他數著自己走過幾條走廊,最後他也忘了自己算到哪個數字,像是數字在不知不覺當中已經失去意義。


  Luv終於在其中一間和其他並無分別的房間門口停下,門旁的掃描儀在掃描過她的臉部後從紅轉為綠色的光,大門隨之輕巧地往右側滑開,柔和的音樂聲比什麼都先一步都流瀉出來,他注意到這似乎就是每次中午休息時間時會從廣播中響起的音樂,讓他下意識地分泌口水,不自覺感到飢餓。


  對了,現在幾點了?是吃午餐的時間了嗎?K恍惚地想著,看著身前的Luv高高昂起頭率先走進房間,而他跟在她身後,亦步亦趨。


  與過於明亮的走廊相比,裡頭有些昏暗,唯一的光源來自於深處,造景水池底部一盞暈黃如同夕陽的燈。水池把整個房間環繞,只在中央留下一座孤島,而光線透過水面把瀲灩的水波折射到大理石牆上,讓眼前所見的景色彷彿都沉在水中。


  K跟著Luv走過水面上木板搭成的不連續橋樑,接著Luv停在橋上不再前進,只是示意背後的K繼續行走,於是K繼續往前,從走廊到房間突然改變的亮度讓他一時間有些難以適應,面前的情景也像是曖昧朦朧的黑色色塊,直到他終於適應了暈黃的光線,他才注意到黑色沙發上端坐著一個穿著黑色衣袍的身影。


  「Mr.Wallace。」K開口。


  「你好,K。」穿著奇特的前開襟黑色棉麻衣袍,Niander Wallace端坐在沙發上,失焦的雙眼並不對準K,而他雖然不是第一次見到此情此情,卻對此仍然訝異。


  或許這就是為什麼Wallace即使創造了許多科技,卻仍然從不出現在人前,而是一個人待在寂靜到幾乎像是陵墓的基地的原因。他想。即使科技如何發達,也無法取代任何人的眼睛。


  「請坐。」Wallace說,而他身旁六個飛舞在空中的機械眼睛四處張望著,時不時把視線放到K的身上,發出像是相機對焦的聲響。


  K知道,那是Wallace的『眼睛』,採用了最新的技術,能夠靠著生物科技與紅外線動作捕捉,利用連接在Wallace脖子上的晶片再構建出視覺,而這種『看見』甚至比一般的視線更加敏銳,能將他的一舉一動,甚至是心跳呼吸都看得一清二楚。


  像是被徹底看透。


  一想到此,K有些抗拒地皺起眉頭,隨即又吸了口氣,在盡可能平復不自然的心跳後才緩緩坐下。


  「我讓你不自在嗎?」Wallace立刻就查覺到K的變化,用著慵懶到近乎溫柔的聲音問:「你不喜歡我這樣注視你嗎?」


  K搖頭,過了幾秒鐘後把動作改成話語,「我只是,不太適應。」他指著那些飛舞的微型無人機,「或許是因為數量太多,而我不知道該看哪。」


  聽到這樣的答案Wallace理所當然地笑了。


  「它們只是用來幫助我看著你的工具。」他說,「你只需要直接看著『我』就可以了。」


  又是這種感覺。K皺起眉頭。這種曖昧而無法分辨情緒的話語,像是理所當然又像是刻意為之,讓他困惑迷茫,難以應對。乾脆放棄得不到答案的多餘思考,K索性直接望向Wallace,面無表情。


  「就是這樣。」Wallace露出笑容,對著桌上的琥珀色酒液擺了擺手:「Johnnie Walker Black Label,你一定會喜歡。」


  在Wallace的指示下,K從桌下的冰箱拿出了已被切割完美的球型冰塊,透明如同水晶,落在到玻璃杯裡時發出清脆的響聲。K倒了兩杯,一杯放在自己面前,另一杯則推往Wallace的方向。


  接著,他的手被精準地一把握住。


  「威士忌的口感會受到冰塊的影響,因此,在製作冰塊時需要盡可能減少氣泡。」Wallace說,沒有打算從K的手上接過酒杯,而是連著他的手一併握著,無人機整齊劃一地看向K的臉,「你知道,這種冰塊要怎麼做嗎?」


  「……不知道。」


  「將水沸騰,冷卻後放進圓形製冰器裡,將排氣孔朝下放入另一個杯子,水的高度超過製冰器的下緣。」Wallace幾乎沒有溫度的手指在K的手背上輕輕滑動,「冷卻二十四小時後取出,此時球型之下的冰塊尚未完全凝固,能夠輕易割出。」Wallace的指甲陷入K的手背當中,留下一個個半圓形的月牙,「為了製造出足夠完美的成品,必須割捨一部分。」他說,灰色的雙眼裡沒有焦距,卻亮得驚人。


  K不安地輕輕掙動,手背細微的痛楚雖然不是無法忍耐,但卻足夠讓人不自在,掌心的玻璃杯也冰冷地像是刑罰,此時Wallace終於大發慈悲地鬆開握住他的手。


  「抱歉,我總是控制不好力道。」他說,帶著笑意的,「我沒讓你受傷吧?K?」


  「我沒事。」他回答。



∴ ∴ ∴



  『第四次測試開始。』


  「午安,K。」


  「午安,Joi。」


  K在圓形的屏幕前坐下,如同之前的每一次,他念著Wallace準備的問題,問題內容包羅萬象,從宇宙起源到最微小的塵埃,而Joi回答或是反問,把每個看似尋常的問題都更往人類的方向更逼近一步。


  那些答案有些輕快有些沉重,另一些則發人深省,隨著測試的次數增加,Joi的應對也更加生動,不只一次,K感覺自己並不是在問AI問題,而像是有一個活生生的人坐在他的對面,帶著笑意望著他。


  「怎麼了?」Joi輕敲屏幕,泛出水波般的漣漪,K這才發現自己有些走神。


  「沒事,只是分心了。」他說。


  「一直重複地問我問題很無聊吧?」


  「不,我只是有些宿醉。」K堅決地回答,在發現自己的音量似乎過大後修正了一下聲音跟反應,「和妳聊天很有意思。」


  「你稱這個為聊天?」Joi歪過頭,滿臉困惑,「我以為聊天應該是更生動、更活潑、更有意思……」


  K扯了一下嘴角,「有些時候,確實像是妳說的那樣;但更多時候,人類之間的對話只是些應付了事的文字,比這些問題更無聊。至少妳的答案還讓我覺得很有意思。」


  「那你們都聊些什麼?」Joi問,而K想了想後吐出了相當不算是答案的空乏回答,「不一定……天氣、球賽、金錢、酒、對象,想到什麼說什麼吧。」


  「這些聽起來並不無聊,我用你提供的文字去做了檢索,發現『對象』的討論內容是我最有興趣的。」Joi認真地說著,從原本黑色的套裝換成了一套白色連身俏麗洋裝,草帽上的太陽花盛開如同艷夏,「你通常在聊這個話題的時候會說什麼內容?」她笑著提問,眼裡閃著好奇的光彩。


  K盡可能用最小的動作瞄了一眼天花板角落的音響,他不確定這樣的討論是不是依舊在實驗的適當範圍中,但在感覺到雜訊依舊平靜沒有任何要阻攔的跡象後,他還是選擇開口。


  「就聊一些過去的經驗,像是第一次被告白是幾歲、和幾個人交往過、喜歡什麼樣子的異性。」撇除了不適當的問題後,K盡可能選用了比較中性的名詞回答。


  「那你喜歡什麼樣子的異性?」Joi問。


  K想了好一陣子。


  「我對外貌並沒有特別的偏好,只要個性不錯,談得來就好。」K沒有說出口的是,面前的Joi其實就相當符合他的喜好,黑色的長髮披散著或是綁起來都相當適合,嬌小的身材比他矮足足有半顆頭。據說最適合接吻的高度是差12公分。他想。


  「聽起來似乎很容易達成?那麼你和幾個人交往過?」Joi幾乎可以說是興致勃勃地追問。


  「我以為應該是由我來問妳問題。」K有些無奈地說,並在看到Joi閃亮的眼神後節節敗退,最後仍是老實地回答:「一個都沒有,可以了吧?」


  「為什麼?就我的分析,你沒有任何遺傳疾病、身高外貌也符合一般人的標準,甚至可能略微高於水準,職業也是相當出色,理應是女性相當屬意的選——」Joi停頓好數秒鐘,對AI來說算是相當長的運算時間,這才開口接著說:「考量到所有性別的選項,或許你確實不符合某些人的擇偶標準。」


  K先是愣了一下,在想通Joi的言外之意後,總是面無表情的臉幾乎垮了下來,「我非常確定妳肯定是誤會了什麼。」


  「這是機率問題,一個37歲的男人從未有過異性伴侶,且基因找不到任何外在問題的情況下,我傾向你去做一些與此相關的潛意識檢查,或許那能幫助你。」Joi綁起馬尾,戴上黑色的粗框眼鏡,還換上了白色的外袍,正色望著K。


  「我非常確定我沒有那種傾向。」


  「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K頓了好幾秒鐘,感覺自己似乎有些過於坦承,但問題既然已經問到這裡,不回答似乎也不太適當,於是他還是說了:「雖然沒有交往……但我嘗試過。」他坦白,並對於女性AI的道德觀或許和人類有所不同而抱持微薄的期待。


  「所以,你接吻過?」Joi問。


  「……沒有。」這問題來得出乎預料,K下意識回答,接著又看到Joi的臉變得困惑,她立刻接著問:「為什麼?你的嘗試難道不包括接吻嗎?」


  「或許是我那時候忘了。」K回答,第一次近乎是雀躍地看著牆角提示時間的燈光閃了閃,「時間到了。」


  「好吧,明天見,K。」Joi看起來有些依依不捨,但仍對著K揮了揮手。


  「明天見,Joi。」


  K看著屏幕轉黑復原成金屬的色澤,暗暗鬆了口氣,下一秒卻聽到廣播裡傳來一個柔滑的嗓音:『據說解除宿醉的最好方式就是再來一杯酒。』


  「這是個命令嗎?」K問。


  『這是個邀請,但我不希望你拒絕。』Wallace說,聲音隱隱帶著笑意。


  那就是命令。他想。而這裡確實沒什麼事情好做。


  「我能自己過去。」


  『不,今天我們換個地方。』



∴ ∴ ∴



  「如何?」


  在Wallace的陪伴下,這幾天以來K終於第一次走出這個金屬基地,來到某個被精心打理過的庭園。奼紫嫣紅的花叢上翩翩飛舞著色彩斑斕的蝴蝶,品種或許是薔薇、玫瑰或是月季,細微之處太過相近,他認不出來,只聞到一股濃烈的花香。噴水池濺出的水花在陽光下濺出七色的拱橋,打溼了青石板地磚。


  沒聽到K回答,於是Wallace又問了一次:「很美吧?」


  「嗯。」K應聲,視線仍然膠著在花瓣上無法離開。


  待在全是冰冷金屬的基地裡一個月之後,他感覺自己幾乎都要無法適應花朵的鮮艷顏色,過於濃烈的色彩闖進他的五官,引起劇烈的視覺疲勞,他卻感覺自己有些移不開眼,像是從未見過這樣的景色。


  「總覺得很久沒有呼吸到新鮮空氣了。」K說,伸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粉色的花瓣,感受到柔軟的觸感後嘆了口氣。


  「你喜歡的話,我讓Luv每天剪一些送去你的房間,一早看到花會有好心情的吧。」Wallace問,Luv依舊站在他的背後,像是一道白色的影子,卻凌厲地令人難以忽視。她瞪了K一眼,像是在威脅他不准答應般。


  「不用了。」K回答,他可不想為了幾朵花被記恨,也不想一早看到Luv出現在他房間哩,他會做惡夢的。


  「真的不用?我覺得你會喜歡。」Wallace鍥而不捨地問,但在看到K再一次果斷地搖頭後笑著放棄了,「好吧,那麼現在就剪一些,等等帶回去吧?」


  K沒有拒絕。


  Wallace讓Luv拿來剪刀,卻阻止Luv下一步行動,而是讓她離開花園,自己則是拿起了剪刀,摸索著花的枝條,小心翼翼地一枝枝把花剪下。那些微型機在花叢裡飛舞著,看上去像是幾隻辛勤採蜜的蜜蜂,正在挑選開得最美最香的花朵。


  剪下數枝玫瑰後,Wallace突然從花叢收回手,愣愣地望著自己的手指,而K立刻發現他的指尖正緩緩滲出一滴血珠。


  「Mr.Wallace,你流血了。」K輕聲說。


  「是嗎?難怪我覺得有點痛。」Wallace依舊微笑著,K甚至隱約覺得他似乎是故意讓自己受傷的,「我看不到是哪裡有血,你能告訴我嗎?」


  為什麼找我?K的心裡帶著疑惑,想轉頭找Luv,卻發現Luv早就走遠,於是他只好走近Wallace,握住他的手把血珠指給他看,「就在這裡。」


  「我還以為這是露珠,原來是血。」Wallace端詳那滴血,看著逐漸漲大的血珠沿著指腹的弧度滑落,染上白色花瓣。白玫瑰在七色的花園裡原先只像個靜默的影子,在被鮮血沾染後,卻突然有了生氣,像是多了道美麗的斑紋,讓所有花朵都失了顏色。


  「不包紮嗎?」K問,而Wallace只是反問他:「聽說唾液可以消毒止痛,你知道嗎?」


  「那只是個謠言吧。」K皺著眉很快回答,「唾液裡面有很多細菌,會引起傷口感染吧。」


  「不,唾液當中有許多抗菌劑,例如IgA、乳鐵蛋白、溶菌酶以及過氧化物酶等等,也可以沖走灰塵跟病原體,在沒有水的情況下是很好的清洗傷口方式。」Wallace說,把被握著的手舉到K的面前,「能麻煩你替我消毒嗎?」


  『不管他想做什麼,別拒絕他。』那句話就這麼突然出現在K的腦海裡,是他長官的聲音,他卻不記得是什麼時候聽她說過,『答應他,他要什麼都答應。』


  「你不會拒絕我的吧?K?」Wallace問,輕輕把手上冒出的血珠沾染到K的唇瓣上,如同塗抹唇膏一樣,在K的下唇反覆廝磨,讓原本淺淡的唇色多上一絲艷麗,像是那朵白玫瑰。接著Wallace的手指繼續向內探進,直到指尖抵住K的咽喉。


  K感覺手指碰到了他喉頭的軟肉,似乎再多一絲他就會忍不住反嘔,但手指卻只是待在那裡,動也不動,讓他無法吞嚥。舌尖上傳來若有似無的血腥味,和淡淡的青草味混在一起,形成有些發苦的味道。


  大約是剛才剪花時沾到的。K分心想著。直到口腔分泌出的唾液忍不住從他的唇角流下,Wallace這才慢慢抽出濕潤的手指,視線卻一直膠著在K的嘴唇上,看著被唾液染濕的手指從柔軟的小口抽出。


  感受異物終於從口腔離開,K伸手想擦拭嘴角,Wallace卻提前攔住了他的手,在K反應過來前吻住了他。這個吻並不煽情,也不纏綿,甚至只是最普通的唇舌相貼,但在親吻結束後,K的臉頰已經全部脹紅。


  「這就是接吻的感覺,你喜歡嗎?」Wallace輕聲問,用指腹抹去了沾染在K唇角的晶亮。


  「……為什麼是我?」沒有回答,K只是反問。


  「是啊,為什麼呢?」Wallace微笑,「K,我或許比你想像的更了解你。」



∴ ∴ ∴



  直升機穿過一片又一片青綠的山脈,在飛行了三十分鐘之後,直升機終於在這段旅程當中他們唯一看到的人造金屬建築旁的空地降落。女人率先拉開直升機門跳下,男人緊接在她之後,手裡提著一個藍色的行李袋。


  直升機並沒有停靠太久,駕駛在與女人簡短的交談後,直升機再次起飛,把方才下機的兩人留在原地。


  直到看不見直升機的影子後,女人開口:「跟著我。」沒等男人回覆,她仰起頭就往停機坪旁的建築走去。男人在一路上也習慣了她的態度,默不作聲地跟上,安靜地走在她的背後。


  在用指紋感應打開大門後,穿著黑色皮革外套的女人轉身望著男人,開口道:「把你的行李給我。」


  「謝謝,我自己拿就可以了。」男人下意識禮貌回答,卻換來她狠狠瞪視。


  「不要讓我重複第二次。」女人說,帶著奇妙的憤怒與厭惡,「除非你想被關在基地外面。」不想得罪對方,他只好安分地把自己的行李上繳,接著又被告知:「進門右手邊的門,把身上的衣服全部脫掉,換上放在那裡的衣服。」


  他望著身後的山林,看著天空中已經飛遠,僅存一個小小黑點,聽不到轟鳴聲的直升機,還有明顯連道路都沒有的四周,嘆了口氣,聽從安排走進那間房間。


  房間不大,只有一張椅子和一面嵌在牆裡的鏡子,放在椅子上衣物從裡到外全都意外的合身,唯一讓他感覺有些奇怪的,就是這些衣物上都沒有標籤。換好衣服,他走了出來,意外見到帶他來的那名女子也換了一身雪白的套裝,和他身上的深灰色裝扮乍看有著相似的設計,仔細打量卻又完全不同。


  女子看到他的裝扮,原先緊繃的神情總算是鬆開了一點,但仍是開口催促:「動作快點,主人已經等我們很久了。」


  「主人?你是說Mr.Wallace嗎?妳是他的手下嗎?對了,我還沒問過妳的名字,我叫——」他邊走邊一連問了三個問題,本來以為頂多被忽視,卻沒想到快步走在前方的女子突然轉身,用幾乎可以說是凶惡的眼神瞪著他,讓他一時間有些錯愕,「我做了什麼嗎?」


  「……你就叫K。」女人想了一下,很快就嚴肅而不容許拒絕地開口:「在這裡,你不能使用原先的名字。」


  「為什麼?」


  「這是規矩。」她回答:「還有別問太多問題,這也是規矩。」



∴ ∴ ∴



  『第五次測試開始。』


  「哈囉,K。」Joi在第一時間就從螢幕裡出現,像是早就等待已久。


  「嗨,Joi。」K回應,明顯有些心不在焉,「妳今天出來得真快。」


  「因為我對上次只討論到一半的事情很有興趣,一直在期待你出現。」Joi說,睜著圓圓的大眼睛問:「我們能接著討論嗎?」


  「討論什麼?」K問,而Joi回答:「關於吻,親愛的K。」


  像是沒注意到K有些不自在的反應,Joi說了下去,「在你不在線的這段期間,我去查了資料,我來念給你聽:『親吻是指用嘴唇觸碰其他事物,通常是另一個人,是從其他動物之間的行為學習而來,許多靈長類動物都有親吻的行為。據研究,親吻可能也具備嗅取荷爾蒙的原始生物意義。』」


  「聽起來很正確。」K說,而Joi點點頭,帶著笑繼續讀了下去。


  「還有這一段:『作為一種愛情或者性慾的表達,親吻表現為兩人嘴唇與嘴唇的接觸,通常會更加強烈,並且持續更長的時間。熱情的情侶或配偶可能會吮吸彼此的嘴唇,或者將舌頭放到對方的嘴裡。帶有性意味的親吻可以是一個人親吻另一個人身體的各個部位,在浪漫和性感的親吻中,身體感覺是最重要的,不少時候也會有進一步的行為。』」


  K忍不住想起昨天在花園裡Wallace給他的那個吻。那個吻幾乎像是蜻蜓點水,只是嘴唇互相輕碰,但問題是他根本搞不懂為什麼Wallace會親他?他有什麼目的?


  三天前,在說完那句意味不明的話之後,Wallace就一個人離開了花園,過沒多久Luv就走了過來,要求他回到基地。


  基地裡除了少數房間之外——像是Wallace的臥房和工作房,還有一些他根本不知道放著什麼東西的空間——大部分地方K都能靠著掌紋打開,因此昨天他找到了一些酒,還翻出了大約十年前的唱片,久違地用房間裡的收音機享受了音樂。


  他的手機和任何電子產品都在進入基地的第一天被全部收走,只剩下一些不太重要的東西,像是撲克牌或是巧克力,錢包倒是留了下來,但是提款卡等裡面有晶片的東西也都全部被收走,留下在這裡根本就用不上的紙幣跟銅板。


  有些時候,他甚至分不清楚自己待在這個基地已經多久,明明有時鐘跟電子月曆可以做為提示,但是睜眼閉眼都是相同的風景,他從每日早晨時鐘的時間,注意到自己醒來的時間越來越早,睡眠越來越短,整日感覺疲倦,卻不想睡。


  對Joi的測試每三天一次,從他來到這個基地的第三天開始進行。一開始,他以為他是來協助撰寫Joi的AI,後來他卻發現Joi已經非常完整,幾乎沒有他插手的空間,Wallace讓他來與其說是需要一個工程師,更像是需要一個Joi的陪伴者,負責灌輸知識給她。


  而這個荒涼的金屬基地,與其說是與世隔絕的隱居地,不如說像個牢籠。K想著。近來他甚至開始做起惡夢,關於永遠離不開這個基地的夢。


  「K?」Joi叫著,K這才發現自己走神了,連忙問:「抱歉,我沒聽到,妳剛說了什麼嗎?」


  Joi笑得很甜,臉頰上帶著自然的紅暈,「我是在問你,K,你想跟我接吻嗎?」


  「什麼?」K愣了下,「為什麼?」


  「這是我這幾次下來對你的觀察,難道不準確嗎?」Joi歪著頭問,態度天真卻毫不畏縮,「我能從你的眼神和肢體語言觀察到,我是你喜歡的類型,對吧?」


  「……對。」


  「而且雖然你觸摸不到我,但是我在你的眼中很像人類,不是嗎?對於人類男性來說,我的外觀應該很有吸引力吧?」Joi從椅子上站起來,輕快地轉了一圈,身上的黑衣也換成了藍色的洋裝,馬尾解開,長髮帶著點捲度披散在她的後背。


  「確實是。」K望著她,眼裡閃著些微的光。


  「那你想親我嗎?」Joi問,帶著一點祈求:「K,你對我有愛情嗎?」


  「……妳是AI,我是人類。」


  「你覺得你和我有什麼不一樣呢,K?」Joi接著問,把手輕輕放到屏幕上:「除了我們中間隔著這面屏幕之外,我跟你有什麼不同嗎?」


  「我不知道。」K低聲說,「很抱歉,Joi。」


  他避開了Joi的眼神,把話題強制導回那些問題上,無視了Joi的所有表情。



∴ ∴ ∴



  今日的測試漫長到像是永遠不會結束。


  但當提示時間的燈光開始閃爍時,K發現自己居然鬆了口氣。


  Joi也注意到了,輕聲問著:「K,你要走了嗎?」


  他點了點頭,眼底有些歉疚。


  「別露出這種表情。」Joi甜美笑著,伸手摸了摸兩人中間相隔的屏幕,「你知道,我永遠相信你。」


  「……為什麼?」


  「是啊,為什麼呢?」Joi沒有回答,只是微笑地望著K。K覺得這或許是自己的錯覺,Joi明明露出的是笑容,但他卻覺得她彷彿在無聲哭泣。


  等到屏幕那端的Joi消失後,在Wallace開口前,K難得地先開了口:「Mr.Wallace,請問等等你有空嗎?」


  『只要是你的邀約。』雖然是音響傳出的電子聲音,但K卻從裡面聽出了幾分溫和,Wallace問:『你想在哪裡見我呢?』


  「……都行。」


  『那麼去上次那個房間吧,你知道在哪的。』看到K點頭後,喇叭的蜂鳴聲消失了,而K站在原地遲疑了幾分鐘,望著面前銀亮的牆身,用手指輕輕碰觸著不會泛起波紋的壁面,在感受到手指尖端傳來的冰冷後把額頭也靠了上去,閉上了眼睛。


  隨著待在這裡的時間越久,他越來越覺得面前的屏幕像扇不可穿越的門,但他卻無法確認,究竟是Joi不可能從裡面出來,亦或是其實是自己進不去?



  K走到那間房外,打開門,面前依舊是金黃色水波環繞的房間,像是落日餘暉的色澤,水波溫柔低鳴,像是潮汐。而Wallace正坐在沙發上,側臉對著他的方向,桌上已經倒上了兩杯酒,冰塊溶解時發出幾不可聞的輕輕碰撞聲,如同指針移動的音調。


  「你來了。」Wallace說,而K注意到那些無人機不知為何都消失了,連一向有如影子的Luv都不在。


  「嗯。」K應聲,在Wallace的對面坐下。


  「喝吧,和上次一樣的酒,我記得你喜歡。」Wallace把酒送到K的面前,K難以拒絕,只好拿起來喝了幾口,但很快又放了下來,Wallace聽見酒杯被放下的聲音,微微側頭,面上帶著不解,「你似乎有些緊張,怎麼回事?」


  「Mr.Wallace……」K雖然覺得說出這樣的話有些難以啟齒,但仍然孤注一擲地開口:「我想結束測試。」


  Wallace沒有回話,只是安靜地看著他,又或是感覺著他。


  K雙手交握,低聲繼續說了下去:「Joi…你所創造的AI完美無暇,如果她願意掩飾,沒有人會知道她只是個人工智慧,她的情緒反應唯妙唯肖,談吐也生動自然,我認為我沒有辦法再為她多做什麼了。」


  「那只是你的感覺。」Wallace搖頭,表情凝重,「她仍不夠完美,是有瑕疵的。」


  「我不明白。」K皺眉問道:「Mr.Wallace,你究竟想創造出什麼樣的AI?那些提問又有什麼意義?她似乎總是早已知道解答。」


  「我並不是想創造,而是想看他們進化。」Wallace回答,「海洋花費億萬年演化出人類,但是研究指明,如果擁有正確的道路,這個時間將可大幅縮短。但我卻發現,這條路每次行走,成品都不盡相同。」


  他問著:「你覺得呢,K?是什麼樣的變因產生這個結果?」


  「我不知道。」


  「如果讓你假設呢?」


  「或許是結果不想被產生吧。」K隨口回答,意外看到Wallace笑了起來。


  「很有趣的答案,K。」Wallace說道,接著便站起來吻住了K。


  K先是微愣,接著便順服地閉上雙眼。


  一吻結束,和K的滿臉通紅相反,Wallace的表情沒有改變,只是輕聲問道:「我冒犯了你嗎?」


  「沒有!」K急急回答,在發現自己似乎有些太過激動後又頓住,改而使用比較自然的口氣接著道:「你沒有冒犯我。」


  「所以我能夠認為你和我有相同的感覺嗎,K?你想逃離我嗎?」Wallace低語,手穩穩地朝K的方向伸去,像是想觸摸,又或是想握住K的手。K遲疑著,把自己的手背放到了K的掌心,在感受到掌心溫度後,心裡泛起了淡淡的疼痛。


  他不明白Wallace。


  他也沒想過自己是同性戀。


  他知道他的人生很乏味,但他從來也沒什麼想改變的地方,每天起床、餵狗、慢跑、上班,吃著雷同的食物,寫著同樣的程序,生活毫不精彩,但也足夠安穩。


  但似乎是從他知道要來到這裡的那一刻起,所有事物都變得鮮明起來,在這裡的幾天,他似乎就比以往感受到更多。


  特別是情緒。


  他喜歡Joi,或許那感情接近男女之間的喜愛,但他們終究不同。他其實並不想承認這一點,Joi太像人類,每當他和她待在一起,他總能感覺到心口發脹般的疼痛,又畏懼、又欣喜,像是有千萬隻蝴蝶正在破蛹而出,再繼續留下來,他怕自己總有一天會愛上她,愛上一個一輩子都無法伸手觸摸到的存在;而Wallace給他的感覺卻正好相反,Wallace對他有著難以理解的吸引力,不僅僅是身體,那更多像是靈魂深處的疼痛,像是他就是為此活著,為了愛著他存在。


  「你是我在尋找的靈魂嗎?」Wallace低語,用手觸摸著K的五官,像是想靠著這種舉動把上頭所有紋路銘記在心。


  「為什麼是我?」


  「你感覺到了嗎?」Wallace失焦的視線像是望著K,又像是透過他正望著別人,尋找著影子。


  「Mr.Wallace?」


  「或許是因為,K,我對你一清二楚。」



∴ ∴ ∴



  K輕輕地翻身下床,盡可能不要扯動到腿間的傷口,那處雖然上過清涼的膏藥,又經過一晚的休息,但仍然微微發燙,每次呼吸時K都覺得裡頭似乎還有異物正在翻攪、碰撞、摩娑,讓他的體溫始終泛著熱。


  只是這樣的動作似乎仍是吵到了淺眠的人,床上的棉被微微動了一下,傳出一個低聲的嗓音:「確定要離開了?」


  「嗯,時間差不多了,而且留下來也做不了什麼。」


  K在洗漱出來後,看到了已經穿好衣裝的Wallace,臉上毫無疲憊,和他完全相反,根本不像是幾乎一晚沒睡,整晚壓著他折騰的人。等兩人都打理好自己後,Wallace開口:「我送你吧。」沒有給K拒絕的餘地,Wallace率先走出了房間。


  昨晚,在確定了K離意已決後,Wallace讓Luv安排了送K離開的事宜。Luv毫不猶豫選擇了她能安排的早晨最早的直升機,像是一刻都不希望K多留。


  等到K換回來時的衣服,提著行李站在基地外頭,聽見直升機的聲音在天邊盤旋著靠近時,看著身側Wallace平靜的表情,他不知為何突然感到有些愧疚。


  「我很抱歉。」


  「為什麼突然這麼說呢?」Wallace毫不意外,只是語氣溫柔地問。


  「你的實驗……」


  「無所謂。」Wallace從無人機的畫面中注意到K的表情有些驚訝,於是笑著改口:「我覺得,你說得對,或許實驗到這裡結束就是最好的。」


  「是嗎?」


  「而且,我很高興因此遇見你。」他伸手撫過K的耳朵,那處的齒痕已經只剩下淺淺的印子。


  「之後……我們還會連絡嗎?」K問,接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他總覺得這個問題在兩人已經有過親密接觸的時刻後問有些奇怪,但他確實需要了解這個問題的答案。而Wallace聽完後笑了,伸手要走K的手機,接著連續輸進一串號碼。


  「我的號碼存在第一個位置。」他說。


  「好。」


  「我會期待你的訊息。」Wallace把手機交還給K,在直升機降落前向後退了幾步,而Luv不知何時出現在他的背後,兩人一同望著K走上飛機。


  在飛機門拉上前,K在直升機的巨大轟鳴聲中用口型對著Wallace說:「忘了告訴你,我的名字叫Joe。」


  「我知道。」Wallace輕聲回答,但他的答覆並沒有被收到,直升機載著K很快地飛遠了。


  Luv安靜地站在Wallace身側,直到天空裡看不見小小的黑色影子之後才開口問:「一樣繼續測試嗎?」


  「繼續,這是全新的變化,他們從來沒離開過這……讓我們看看可以持續多久。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Wallace頷首,一面問著一面慢慢走向基地旁的花園。


  「住處打掃過了,狗也買了新的,他被調動到了全新的崗位,不會有任何人認識他。如果需要下一個實驗體,也已經準備完成,開機後可以立刻派上用場。」Luv回答,「至於Joi,該怎麼處理她?」


  「清洗她。這次要洗得更乾淨一點,別讓她再問出那種問題。」他低聲說,無人機繞著Luv旋轉,像是打量著她,「她的身體如何?」


  Luv輕輕碰觸了自己的胸口,過了幾秒鐘後點了點頭:「很安份。」


  「至於實驗體,就先暫緩。」Wallace看著漸漸映入眼裡的花叢,加快了腳步,「我相信妳能辦好,讓她一直待在裡頭。」


  「是。」Luv停步,目送Wallace一人走入花園。


  Wallace穿梭在花香中,在許多長得極其相似,只有花朵的光影深淺不同的花叢當中信步走著,在幾個轉彎後,很快來到花園裡一處隱密的角落。


  那裡全都種著同樣的玫瑰,Wallace知道它們全都是雪白的顏色,怒放的白玫瑰相連,乍看下竟像是一片雪地。


  在雪地的正中央,立著一塊大塊的,還有十塊略小的,每塊都極度相似,只有風化程度略微不同的石板。


  上面寫著相同的名字。




-END-  


留言

這個網誌中的熱門文章

【HB | Stolitz】Name for ever sad and dear

1. 一切從那台火車開始。 2. 「婊子,你濕了。」小惡魔一臉嫌棄地道,用力拍了下他的屁股,他發出一聲悲鳴,尾羽卻高高翹起,把底下那個濕答答的穴口展現得更加明顯。 「嗚咕……求求你,Blitzy……」 直到小惡魔狠狠咬住他的後頸,他發出艷麗而煽情的哀鳴。 慾望的火苗抽走了他最後一絲理智。 他欣然接納那根巨大的肉棒插入他原應屬於他妻子的部位。 3. Stolas必須承認,現在打開門進來,翹著腿坐在臥鋪包廂窗邊的那個小惡魔,一舉一動都很吸引人。 他戴著墨鏡、手裡拿著一份巨大的地圖、穿著花襯衫(他喜歡那個花色)、脖子上戴著花圈,異色的臉頰讓他看起來非常醒目,他臉上有著淺淺的疲倦與風塵僕僕的痕跡,像是剛剛結束了一場疲憊的旅行。 他的腳邊放著一個破爛的行李箱,箱子外殼貼滿了貼紙,有幾件衣服沒收好,從縫隙裡掉了一大半出來。他甚至還向車上的車掌要了一杯椰子鳳梨冰沙,但拿到後喝第一口就立刻吐在車掌的臉上。 在被車掌驅趕下車前,他成功從箱子裡掏出槍。惡魔總是欺善怕惡,因此他一系列的行為並沒有引發任何後果,而是被換了一杯更高級的酒。 Stolas忍不住輕笑,咕咕的笑聲被小惡魔注意到後,立刻獲得了一個過分責怪的眼神,Stolas連忙輕輕摀住了嘴,散發著紅光的眼睛輕輕眨著歉意。 小惡魔瞪了他一眼,隨即轉過頭,提高手上的地圖,擋住了自己的臉。 那是遊樂園的地圖。 露露樂園。 好熟悉的名字,Stolas回憶著,他以前曾經帶Octavia去過,真是段美好的回憶。 大概是他的視線太過刺人,或是跟Goetia共處一室讓人不適,小惡魔匆匆地丟下行李箱離開車廂,留下Stolas一人待在華貴的車廂內。 真可惜,如果他沒有離開,他或許能跟他聊聊露露樂園。Stolas心想。那是個迷人的地方,有許多回憶。 4. 他們的關係持續了好一陣子。 從Blitzo第一天早晨離開時就撞見Stella開始,證明了這段關係終究會以跌跌撞撞、多災多難進行。 當下把一切都戳破的感覺很爽,他在得意的狂笑後與Stella激情的對罵起來,但當近乎掀翻宮殿的吵嘴告一段落,他暫且回到臥室時,卻發現自己的魔法書被「借」走了。 在使用傳送門找到Blitzo後,他發現書果然是Blitzo拿的。 「是我拿的,那又怎樣?」Blitzo問他:「我的工作需要這本書。」 「或許你可以先說個請?」他有些小心翼翼地陪笑。他還抓不準該跟和自己上過床,卻又不是伴侶...

【灌籃高手 | 澤深】異夢

澤北榮治覺得自己在做夢。 熟悉的籃球橡膠味與場地打蠟的氣味充斥在他的鼻間,一旁座椅上散亂著毛巾與喝過的水瓶,像是上一秒這裡還有人,但此刻只有他獨自持球,站在三分線上。 四周安靜得出奇。失去比賽時人群的喧鬧,空盪盪的籃球場顯得靜悄悄的,與往常不同的寂靜,讓澤北有些許惶恐,但手裡籃球沉甸甸的實感卻催促著他,要他瞄準那個花費了無數個日夜、用盡全身力氣也要追逐的目標。 於是他將球投出,球在空中劃出一道拋物線,打上了籃框,沿著鮮紅色的圓形邊框旋轉了三圈,最後卻——落了地。澤北在那瞬間彷彿是突然感覺到了某些命運的安排,雖然感到遺憾,卻又有種莫名奇妙的釋然。 當他想追彈走的籃球時,卻看見球在地面上彈動了幾下,接著被一雙大手穩穩接住。 那雙大手屬於一個他相當熟悉的人影,但並非穿著球衣,而是相當休閒的棒球外套和牛仔褲,頭上甚至還戴著鴨舌帽。 那是深津學長。 看到熟悉的人影讓澤北下意識鬆了口氣,快步跑到了深津面前,想要開口,卻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失去了聲音。 深津似乎開口說了什麼,但在澤北耳裡也沒有聲音,澤北手舞足蹈地比著自己的耳朵,著急地想告訴對方自己聽不見,深津似乎看懂了,點了點頭,依然是那副冷靜而令人難以捉摸的神情,接著,他突然靠近。 兩人的距離突然近到只剩呼吸的空間,微熱的鼻息碰觸著澤北的上唇,澤北只能注視著那雙沉穩如海的眼睛。他內心慌亂,想後退的步伐卻被背後橫過腰的手攔住,背脊在那瞬間冒出了一股顫慄,蔓延到四肢,一時間,澤北無法理解眼前的狀況,卻發覺自己並不是厭惡或害怕,而是——興奮。 深津俯下身,親吻了他。 柔軟的唇瓣像一片悄無聲息落下的羽毛,輕輕碰上他。那瞬間滾燙的熱度幾乎讓他融化。澤北像被釘住般僵在原地,心臟在那瞬間彷彿要從嘴巴裡彈出來了。 但那個吻短暫而稍縱即逝,等澤北回過神來時,深津已經從籃球場上消失了。 下一秒,澤北從夢裡驚醒,這才注意到清晨的日光已經透過窗簾灑進房間。 他坐起身,全身滲出了大量的汗珠,不只染濕睡衣,還染上床單。他的心跳久久沒有平復,猶然記得當親吻落下的那一瞬間,他看見深津眼中閃動著難以解讀的光芒,像是笑意又像是憤怒。 「這到底是個什麼夢啊……」澤北自言自語,雙手覆在臉上,試圖抹去心中的異樣,卻發覺自己的腦海裡一直停留著一雙眼睛。 深津學長的眼睛。 澤北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同性戀,也沒有往那個方向去想過深津學長,甚至根本沒有想過他們之間的關係會有學長學弟以...

【HH | Huskerdust】KISS

這個夜晚顯得格外熱鬧。 Charlie辦了一場盛大的派對,邀請了各種地獄居民。整個旅館充滿了歡聲笑語,酒杯碰撞的清脆聲音在空氣中迴盪。 Husk站在酒吧後,熟練地調製著各種酒品,紅色的領結在燈光下閃閃發光;Angel穿著一身亮眼的粉色系服裝,在人群中穿梭時自然而然吸引到許多目光,但他仍時不時回到吧台調侃Husk幾句,然後又繼續投入狂歡的氣氛。 隨著夜色濃厚,酒精讓每個人都變得更加興奮而放肆。Charlie和Vaggie跳起了貼身舞,Angel很快也加入,一同享受這個夜晚。 終於,派對接近尾聲,罪人們一個個醉倒在地,沙發和椅子上到處都是打呼酣睡的身影。Husk坐在吧台後,手中握著一杯酒,雖然他對這種場合興趣不大,但今晚的氣氛讓他有些放鬆,跟著喝了不少,導致眼神有些迷離,但還算保持著清醒。 Angel搖搖晃晃地走到吧台前坐下,臉上帶著醉意和一抹難得的柔和,「嘿,Husk,今晚的酒真不錯。」 Husk哼了一聲,「你喝得太多了,Angel。」 Angel眨了眨眼,湊近了些,低聲說:「也許吧,但這才是派對的樂趣,不是嗎?」他笑容燦爛,眼神中閃爍著調皮的光芒。 Husk搖了搖頭,拿起酒杯輕輕抿了一口。「我不認為。」 「很久沒見過這麼熱鬧的場面了。」Angel將雙手撐在吧台上,湊近了Husk,眼神中閃爍著複雜的情感。「這幾乎讓我想起『過去』。」 見Husk沒有接話,Angel又問:「你不好奇?」 Husk確實有些好奇,但他並不想太過冒犯。來到地獄裡的人幾乎從來不聊「過去」,那是他們的傷疤、他們的記憶,就是因為那些過去,他們才會來到這裡,成為沉淪的罪人。 「你想說時,你會告訴我的。」 「Husk,有時候我真的分不清楚你是溫柔或是冷漠。」Angel笑了起來,伸出手,輕輕地撫摸著Husk的臉頰。「但你總是讓我感到安心,像是那些我不想使用的詞。」 「你是說,像是泰迪熊?」 「喔寶貝,泰迪對我來說可不是一個安心的詞,那可是小野獸。」Angel吃吃笑著。他內心想的是「家」,但他對這個詞的經驗太稀少、記憶太憂鬱,他也並不想用這個詞來描述Husk。Husk對他而言是更加溫暖、舒適、安心的。 「你這傢伙平時可不會這麼多愁善感。酒精果然是能讓人吐真言的東西。」 忽然,Angel俯身向前,在Husk尚未反應過來之前輕輕地吻上他的嘴唇。這個吻短暫而溫柔,帶著酒精的氣息和一絲說不出的甜蜜,讓Husk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