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燃燒著。
五條悟拉下墨鏡,盯著紅豔的火光跳動。
「傑。」
「什麼事?」
「你身上有棉花糖嗎?」
「怎麼可能有?」
「要是有棉花糖就好了。」他蹲在火邊,用樹枝戳著火,把火星撥弄地到處翻飛,「那就可以吃烤棉花糖了。」
「可惜沒有。」
「你有幫硝子帶打火機,為什麼沒幫我帶棉花糖?」
五條悟吹了吹尖端焦黑碳化的樹枝,站起身試圖用碳灰在樹旁的人臉上塗鴉,卻被閉著雙眼的夏油傑準確閃開。
「悟,別鬧。」夏油傑睜開一隻眼睛,有些無奈地望著他,「安靜點讓我專心做任務好嗎?」他原本正闔眼集中精神驅使自己的咒靈仔細搜查整座山,卻因為五條悟的搗亂頻頻分心。
這次的兩人任務是擊殺一隻時常將登山客凍死的一級咒靈,對兩人的等級來說並不是難事,但這隻咒靈卻已經學會了人類的狡猾,遲遲不願現身在他們面前,兩人在這座山上耗了整整一個白天,眼下看起來還得過夜。夜間的山裡陰冷,五條悟閒著沒事幹,索性在附近收集了一些枯枝,用打火機生了一堆火,就這麼蹲在火前用樹枝撥著火取暖。
「如果我現在去便利商店一趟再回來的話,應該不需要太久吧?」
五條悟盤算著。在搭車過來的路上,他看見山腳下有一家便利商店,應該也是開二十四小時的。如果不是也沒關係,他總有辦法可以進去。走路過去再回來一個小時應該夠吧?不過那家便利商店不知道到底有沒有賣棉花糖啊?
「別說傻話了。」夏油傑用腳尖踢了踢他,「要是有這種時間胡思亂想,還不如想個辦法讓我們快點結束任務回高專,我想回去洗澡休息了。」
「但看著火焰就想烤棉花糖嘛。」五條悟哼哼唧唧,就是不想起身做事,「還是我們乾脆把整座山都燒了?反正傑你已經確認過這座山上沒有人了,都燒光的話咒靈就沒地方躲了吧?」
「這樣對住在附近的居民影響太大了。」
「有放下帳的話無所謂吧?他們不會發現的。」
「不是那個問題。」夏油傑有點想嘆氣,「總之不行。」
「好吧。」五條悟也只是隨口說說,要是真的燒了,夜蛾老師肯定會讓他寫很多報告,他才不想浪費時間寫那種一點意義都沒有的東西。
「你沒事的話就再去撿一點柴。」
「柴不夠嗎?」
「還不夠燒一整夜。」夏油傑重新閉上眼睛。
五條悟想了想,沒打算去,還乾脆在地面上躺了下來,叼著一根草翹著二郎腿望著天空的星星發呆,夏油傑也沒管他,繼續集中精神搜索著。
沒安靜多久,五條悟又開口:「傑,星星好多啊。」
「嗯。」
「畢竟我們在無光害的山裡。」
「總覺得好像一伸手就可以摘到一樣。」五條悟將拇指與食指圍成一個圓,圈住了一塊星空,「電影裡不都演戀愛中的人會摘星星跟月亮送給喜歡的人嗎?傑怎麼沒送過星星給我?」
「怎麼可能摘得到啊。」夏油傑沒好氣地回答,「要我重新幫你上一堂天體物理課嗎?」
「物理兩個字可以去掉。」五條悟刻意在重點的三個字拉長聲音:「如果是傑教的天——體——課——我一定會認真上課的喔!」
「有什麼好上的,你有的我也都有。」
「不一樣大啊!」五條悟理所當然說著,一個翻身躍起順手就把夏油傑的褲子扯了一半下來,對著裸露的下體仔細端詳,「傑的細細軟軟小小的,顏色還是粉粉嫩嫩的紅色,跟甜點一樣,看起來這麼好吃,跟我的一點都不像。」
夏油傑立刻睜開雙眼拉起自己的褲子,額際滿是青筋:「你想打架是不是?」
「傑不是自己說要認真做任務的嗎?怎麼可以找我打架,好壞喔。」五條悟露出一臉『想不到夏油傑你是這樣的人』,神情將街上正對著人指指點點的歐巴桑模仿得唯妙唯肖,一臉討厭。
「這麼閒的話你就也自己去找!」
被夏油傑一腳踹出營地的五條悟正好也蹲得無聊,索性雙手插在口袋裡開始在夜間的山里溜達,而當他想著想洗個手,卻恰好在河谷的水裡找到咒靈的殘穢之後,一切就簡單許多。聽見戰鬥的聲響後,夏油傑立刻趕來,兩人聯手祓除咒靈,接著由夏油傑吞食。
摀住嘴不讓嘔吐感繼續湧上,等到噁心感稍微消退後,夏油傑擦了擦嘴解除了帳,接著呼喚蹲在地上正在戳著洞的五條悟:「悟,回去吧。」
「欸?這麼快?不在這住一晚嗎?」
「不是你吵著想回去烤棉花糖的嗎?」
「可是我突然又不想吃了。」
有那麼一瞬間,夏油傑想發怒,但他腦中閃過了一些模糊的念頭,突然就有些明白五條悟今日反覆無常的原因。他嘆了口氣,在五條悟的身邊蹲下,陪著他一起望著小河裡倒映的星光。
夜色很黑,但月光也很亮,在雙眼適應了夜晚後,原先在黑暗中的景色都浮出了形體,搖曳的樹影落在河邊的石頭地上,風聲盤旋拍打著林間的葉片,小溪淙淙低鳴,紡織娘在草間高歌,交織成溫和寧靜的柔和聲響。夏油傑望著夜裡最亮的那一顆星,靜默著,沒有開口。
「傑,星星是不是很美?」五條悟問。
「嗯。」
「火呢?」
「也很美。」
「那火跟星星比呢?」
「這個嘛……看人吧。」
「傑呢?傑喜歡哪個?」
五條悟的口氣有些輕挑,但夏油傑卻奇異地感受到了話語的重量,因此並沒有隨口回答,而是深深考慮後才給出了答案:「我的話,火吧。」
「為什麼?不怕被燒傷嗎?」
「因為星星對我來說太遠也太冷了,他永遠在遙不可及的位置。不像火,能夠被輕易擁入懷裡。追逐火的過程中即使被燒傷,至少那一刻我是溫暖的。」夏油傑笑了笑,接著也問:「那悟呢?你喜歡哪個?」
「我想……我還不知道吧。」
「還不知道也沒關係。」夏油傑望著五條悟側臉被月光鍍上一層銀的纖長睫毛,藍色的雙眼在夜裡是如夜色般的靛藍,濃厚而深鬱。他沒讓自己繼續盯著,改而望向河對岸茂密而蓊鬱的森林,輕聲道:「這也不是什麼需要立刻得到答案的問題。」
「是嗎?」
「是啊。」
蟲鳴聲填補了兩人之間的靜默,流水聲被寂靜一再放大,直到震耳欲聾。良久後,五條悟輕聲開口。
「今天早上……我做了一個夢。」
「嗯。」
果然。
夏油傑一早是在窒息感中醒來的,他以為自己被咒靈攻擊了,因此在混沌的思緒尚未理清,本能就先一步動手,還沒睜開眼睛他就一腳先把纏在身上的東西給踹下床,但等他定睛一看,才發現跌坐在床下的是五條悟。他又好氣又有些好笑,無奈的把地上的人拉了起來,不過當他詢問為什麼大清早闖進別人房間的原因時,五條悟只回一句話。
『我做了一個夢。』他說。接著不論夏油傑怎麼問,他都不肯再開口繼續講下去,就這麼不陰不陽鬧彆扭鬧了一整天。
「是個惡夢嗎?」夏油傑問。
「最糟糕的那一種。」
「聽起來不是很愉快。不過不是時常有人說夢是現實的相反嗎?既然這樣就不需要特別在意吧?」
「我不認為。」五條悟說:「真的,我不認為。」
「所以是預知夢?」
「絕對不是。」
「這樣啊。」
「那你想知道我做了什麼夢嗎?」
「如果你想告訴我的話。」
沉默了片刻,五條悟回答:「我不想。」
「那就別說。或是等到你想說的時候再說。」
「如果一直都不想說呢?」五條悟的眼神裡滿是執拗。
「那也很好。」夏油傑微微瞇起眼笑了。他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對五條悟伸出手:「我們回去吧。」
月輪的光芒在夏油傑背後灑落,讓他鍍上一層銀邊,溫柔的彷彿是前來度世的神明。神明都有慈悲相與憤怒相,因此若地獄不空,神便成魔嗎?五條悟想著,逆著光看不清夏油傑的臉,但伸過來的右手是火熱溫暖的,握住就可以繼續走下去的。
他牽起那隻手。
當晚,他硬是賴在夏油傑房間裡,怎麼也不肯回去,夏油傑趕了他幾次都失敗,索性逼著他去洗澡,之後便依著他讓他留宿,兩個高大的男生就這麼背靠著背,擠在一張單人床上睡了。
等到夏油傑的呼吸聲變得平緩而低沉後,五條悟仍然沒有閉上雙眼。
昨天晚上,他做了一個夢,夢到他的未來。將近十多年的未來之間,發生了很多很多事,他踏上了從沒想過的道路,教育了一群學生,見證了千年前的詛咒之王寄體在一個少年的身上復活,看著東京被咒靈毀滅,一切都荒謬的像是一個災難電影。
但最重要的是,在夢裡,他沒有來得及拉住那隻手。
錯過便是永遠。
他翻過身,把安穩睡去的夏油傑抱進自己懷裡。他知道夏油傑對他抱持著友情之上的情感,這點夏油傑從沒隱藏過,總是坦然地把喜歡擺在眼裡,笑著從他身後慢慢追趕,直到兩人並肩而行。他已經習慣有人總是走在他身旁,替他照看先後,但他還沒有想通自己是不是也對夏油傑有一樣的想法。
他更認為,這或許只是一時迷亂,夏油傑總有一天會清醒,會娶妻生子,會選擇正常的道路,因此跟更進一步比起來,他寧可選擇當一輩子的朋友。那是最恰當的位置,和不可靠的愛情比起來,維持一份友誼簡單的多,能夠永遠保有一個特別的位置,不用擔心愛久生變,刻苦銘心被時間沖得平淡。
但在做過那個夢之後,他發現其他的一切都無所謂了。只要能夠留住這個人,要他用什麼身分留在他身邊都可以,要他做什麼他都願意。他不會像夢裡那麼豁達,讓夏油傑有選擇離開的機會。他會把他留下,或是跟著他離開。即使被說是自私,亦或是成為世界的罪人也無所謂。和那十年獨自咀嚼的苦澀,還有最後一年無日無夜撕心裂肺的痛苦比起來,他寧可拋下世上的一切,也想要選擇讓夏油傑活著。
這次他會握緊他的手。
他不會再讓那些事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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