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現在是下午兩點。
經過繁忙午餐時段的高速運轉，在上班族午休結束後，開在商業區周邊的餐廳紛紛悠閒起來，而街口的速食店也不例外，休息時間結束後，滿座的人潮漸漸散去，只剩下鄰近大學的學生一群群待在裡頭，認真念書，或是假借念書之名閒聊。
「差不多可以換班了，康納，你還不回家休息？」卡菈看著還站在得來速窗口的康納，靠到窗邊點了點他的肩膀和他閒聊。
「再等等。」康納點頭，但他並沒有離開，而是仍舊站姿端正立在窗前，淺灰色制服被他穿得有如模特兒身上的設計服飾，頭上戴著的黑色帽子下，有一小撮頭髮不安分地跑了出來，像是根調皮的尾巴。
「等什麼？」卡菈拿下自己的帽子，染成金色的短髮被鴨舌帽壓出淺淺的印痕，她用手順了順，讓在帽子裡悶了半個早上的頭皮享受一下冷氣，很快又戴了回去。為了食物的衛生，不管像她在內場或是康納在外場，他們都被要求戴著帽子，避免掉落的頭髮影響食物。
「沒什麼。」康納回答，在看到秋日金燦陽光下慢悠悠開上車道的深灰色破舊轎車後雙眼亮了下。
終於來了！
那台車熟門熟路地停在窗口前，在搖下車窗時他第一時間開口詢問：「您好，請問今天想點哪些餐點呢？」
漢克看著窗口裡穿著淺灰色制服、戴著黑色帽子的店員，朝他露出敬業的制式笑容，下意識也回了個笑，只是這個笑容配上他不修邊幅的外型，反而看起來有些詭異，「今天就來個……三號餐吧，謝謝。」
「好的，一樣薯條跟可樂都加大嗎？」康納問。他值班的時候，每到下午兩點左右他都會遇到這個客人，點的餐點雖然不一定，但多半都是漢堡，而薯條跟可樂加大也是常態，所以今天見到對方沒開口，他也就下意識地問了。
漢克眼裡閃過一絲意外，「嗯，一樣加大。」
「好的，馬上為您準備！」康納熟練地用麥克風對內場喊了餐點，轉過頭來卻發現客人的車還在原地沒開走，車窗後的眼睛直直盯著他看，「請問您還有什麼事嗎？」康納鎮定地問，臉頰卻浮起了一絲不太明顯的暈紅。
我知道我長得很好看，但你每次都這樣看我我還是會不好意思的！矜持一點！
「也沒什麼，想跟你說聲謝謝。」漢克有些尷尬地開口，年近五十歲的老男人在此時看上去居然有點不好意思：「沒想到你會記得這種小事。」
當然，你每次來都用這種想把我剝光的眼神看我，我不想記住你都沒辦法。你就不能收斂一點、含蓄一點嗎？
康納在心裡暗暗嘆了口氣。
這位客人真是太熱情了，讓他都忍不住有點小困擾了呢。
「這是我該做的。」康納輕聲回答，收起了總是掛在臉上的營業用笑容，而是認真凝視著對方：「能服務客人是我的榮幸。」
知道我有多好了吧，如果你現在跟我告白的話我也不是不能考慮接受你喔。
「這樣嗎，總之就是……多謝了。」漢克抓了抓自己的頭髮，把本就看來有些凌亂的頭髮撥得更亂，「順帶一提，我叫漢克。」他補充，看著康納掛在左胸口的名牌，「C-o-n-n-e-r，康納，原來你叫康納。」
少裝了，你早就知道我的名字了吧？還想裝作不知道的樣子，怎麼樣，我的名字念起來很不錯吧，是不是讓你感覺很甜啊？你以為這樣我會臉紅嗎？這樣的招數已經過時了，我是不會被你誘惑的。不過原來你叫漢克啊，聽起來勉勉強強還可以啦。你應該是想要我叫你的名字吧？我就勉為其難地叫一下好了。
「是的，我叫做康納。」康納表情毫無波動地回答，「漢克先生，您的餐點已經在前方窗口準備好了，祝您有個美好的一天！」
「你也是，康納。」漢克關上車窗，車子很快就轉過彎，消失在康納的視線中。
一旁靠在牆後的卡菈挑著眉看向康納，「服務客人？我都不知道原來你這麼敬業？」
認識康納快兩年，一開始卡菈以為康納是一個冷靜的人，後來相處久了，交換過通訊軟體後，看著聊天視窗裡總是開滿小花的訊息，她才知道康納面無表情的外表下到底有多悶騷，表面的嚴肅只是假象，實際上則是內心崩壞的不像樣，還總是嘴硬死不承認。
「當然。」康納格外冷靜地回答，「我一向如此。」
「換個問法吧，你對他有意思？」卡菈不死心地追問。
康納冷靜而果斷的回答：「沒有。我們只是員工跟顧客。」
但未來會不會產生姦情就不保證了。
「你就裝吧。」卡菈說。
「不好意思，現在已經是我的下班時間了，麻煩借過。」康納冷漠地推開了卡菈，像是走伸展台般地留給她一個瀟灑的背影。
△ ▲ △ ▲
下午兩點半，結束早班的工作後，康納脫下沾染油煙的制服，換回襯衫牛仔褲。不像其他人習慣把工作服放在櫃子裡幾天洗一次，他習慣每天換洗，因此換下的制服被他細心摺好包進塑膠袋裡，接著放入後背包內。他跟中班的主管打了聲招呼隨即騎上了自行車離開，帶著滿身油炸的氣味和一小包員工餐，打算去附近的圖書館借個書。
圖書館距離他工作的地方不遠，蹬著踏板沒五分鐘就到了。他在燈柱上鎖好車，拎著包包就往圖書館走。
他每天騎過的這條路因為有著警局，並不像這個城市的其餘地方那麼危險，但幾年前他也在路上被偷過一次車，對本來就不是太寬裕的經濟造成了沉重的打擊，那之後即使只是下車買杯飲料，他也習慣將車鎖好，避免再次發生慘案。
當康納推開沉重的木門時，門軸發出了生鏽的老舊聲響，有些刺耳，但康納卻立刻聯想到奇幻故事中，勇者挑戰城堡裡的巨龍之前總是會有扇門升起，龍會從中吐著火焰嘶吼而出，張開能夠遮蓋天際的巨翼。這裡是知識的寶庫，大概也算是一個巨大的寶藏。康納心想。那圖書館員大概就是一聽見聲音就會狂化的巨龍。
圖書館一向安靜，距離學生考試的日子也還遠，時常被占滿的閱讀區今日位子頗有空餘，陽光從天窗上灑落一片金光，把原木桌子烘得溫煦，讓人昏昏欲睡。康納先是在櫃台還了書，接著在書架上找到了他喜愛的系列作續集。
這套書很有意思，故事是在說人類世界已經毀滅，地表充滿著毒氣，因此倖存的人只能躲在名為「地堡」的地底洞穴內，但地表之所以產生毒氣的原因卻因為他們已經活在地底太久，沒人知道答案，而每隔幾年都會有人因為犯罪或是崩潰，穿上隔離衣被流放到地面上，而那些人不論是罪犯或是自願離開，都會在隔離衣被毒氣腐蝕前，替其他人擦拭地堡對外的鏡頭。故事繞著這個謎題旋轉，進而展開了更大的陰謀對弈。
幾週前康納看完了第一集，本來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後續，卻被告知第二集已經被借走，好不容易今天早上接到一則書已經歸還的通知，他一下班就連忙趕了過來，生怕又要多等幾週。
借完書後他興高采烈抱著第二集跟第三集走到了圖書館附近公園的長椅上，打算躲在樹蔭下一邊吃冷掉的漢堡一邊看書。不知不覺就看到了傍晚，等他回過神時才注意到秋意的晚風中已經帶有一些涼意，他下意識打了個哆嗦，拉上了外套的拉鍊。手錶上顯示的時間已經是晚上六點多，天色漸漸暗了，他把書收進包包裡，想趕緊騎車回家，卻發現停車的燈柱旁邊只剩下一段被剪斷的鎖。
車子顯然被偷了。康納面無表情地看著那段落在地上的鎖，心裡閃過從網路上看來的各種惡毒咒罵，但最後他只是嘆了口氣，把那段鎖塞進了包包裡。他的車是二手的，雖然被擦拭的很乾淨，但很明顯不太值錢，連這種車都會被偷，讓他感覺相當無奈。
圖書館距離他家不算太遠，走路三十分鐘能抵達的距離，平常他都是騎腳踏車往返，不但省錢對身體也好，但今天看著時間已經有點晚，再晚可能會趕不上晚飯，他難得坐了次公車，但等他到家時也已經晚上七點。
康納推開門，喊了聲：「我回來了。」
家裡很暗，只有廚房亮著燈，陣陣食物的香氣從裡面傳出，康納忍不住吸了口氣，有些意外地挑眉，從食物的香味可以判斷出不是泡麵，而是炒蔬菜跟燉肉的味道，這也讓他確認了廚師的身份。
今天外面有豬在飛嗎？永遠不見人影的人今天居然在睡前回來了。
「你回來了。」廚房裡有人應話，康納一聽，果然是卡麥隆的聲音，「你今天怎麼比較晚？」
「出了點意外。」康納回答：「車被偷了。」
康納隨手打開客廳的燈，端端正正坐到沙發上等著開飯。他二弟卡麥隆是家裡唯一能夠煮出好吃食物的人。他跟三弟柯林在廚藝上都一竅不通，平常不是外賣解決就是泡麵，偶爾想要改善伙食時就會直接去外頭吃。而卡麥隆身為美術大學的學生，平常不是泡在工廠就是泡在學校，早出晚不歸，把家當旅館。
「你那破車也會有人偷？」從廚房裡走出來的卡麥隆手裡端著兩盤色香味俱全的菜餚，放到客廳的矮桌上，「我記得那台車已經破到快要修不好了不是嗎？既然丟了就算了吧？」
「它沒有很破。」康納回應，看了卡麥隆身上充滿藝術感的破洞裝一眼，「只是比較舊了一點。」
你才破，你也不看看你全身穿的衣服都是破洞，我的車比你乾淨比你漂亮多了。
「你不要又在心裡偷偷罵我。」卡麥隆沒好氣地回答，他一看他哥的小眼神就知道他腦子裡又在罵他，他哥真的是從骨子裡透出的悶騷，他有時候都擔心他總有一天會憋死，「不然明天讓小九陪你去報案吧？」小九是柯林的暱稱。
「不用了，這樣太麻煩了。」康納回答。
我又不是小孩，才不需要人陪。
「不麻煩，我就是順便去看看。」柯林從房間裡推門出來，手裡還抓著看到一半的高中課本，他習慣吃飯時也不浪費時間，「每天待在家裡讀書也悶，明天週六，我跟你出去走走，剛好換個心情。」
「那明天我們就一起出門吧。」康納分外高貴矜持地點頭勉強答應，三人圍在一起吃起了豐盛的晚餐。
2
隔天早晨，當康納打著呵欠出現在客廳時，卡麥隆早就不見人影，但桌上擺了兩個盤子，盤子裡各放著幾片煎火腿跟一顆荷包蛋，一盤放在他的位子前，另一盤則是對面的柯林正用麵包包著火腿，邊看課本邊吃著，桌上的小烤箱還發著微微紅光，兩片橫躺著的麵包被烤成了淺咖啡色，散發著微焦的香氣。
康納替自己泡了杯咖啡，等到烤箱發出叮的一聲後便拿出兩片麵包坐到桌邊。桌上那份屬於他的荷包蛋雖然有些微焦，但形狀還算完整，但柯林面前的荷包蛋就有些令人不忍卒睹，幾乎半焦，蛋黃也破了，看起來相當狼狽。
卡麥隆是跟柯林吵架了嗎？怎麼把焦掉的東西給他吃。
「小九，蛋跟我交換吧。」康納想把自己的盤子推到柯林面前，卻很快被柯林壓住盤子不讓他推動。
「不用，你吃。」柯林回答，接著像是怕康納拒絕般立刻就把那顆蛋塞進嘴裡，沒給他繼續討價還價的空間。
……看起來像炭一樣，應該超苦的。
康納看著柯林面無表情卻微微抽搐的臉，心裡閃過一陣同情，但既然都已經被吃下去了，交換的提議也就作罷，隨即他認真吃起了自己的早飯。雖然賣象不算太好，但蛋的火侯還是掌握得相當不錯，康納面無表情內心卻相當開心的吃著，額頭上散下的捲髮隨著他咀嚼的動作一晃一晃的，讓人想伸手撥弄。
「好吃嗎？」柯林突然問，康納從食物中抬起頭，沒能忍住而露出了一個訝異的眼神。
真難得小九會想跟我聊天，難道是終於感覺到哥哥的可愛之處了嗎？想要抱抱也是可以的喔？
「不錯。」康納回答。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康納彷彿看見柯林在他回話後難得露出一個稍縱即逝的笑容，但等他眨了眨眼想確認第二次時卻早已消失、不見蹤影。
「那就好。」柯林說，看到康納吃完後很有自覺地主動收了兩個空盤去洗碗。
「小六呢？」康納問，他問的是卡麥隆，小六是他的暱稱，而廚房裡的柯林回答：「一早就出門了。」
康納點了點頭，在起床做家事跟回房間補眠當中猶豫許久。昨天晚上因為車被偷的關係讓他有些不高興，加上期待已久的第二集到手，他忍不住乾脆熬夜看了小半本，直到兩點多才睡，雖然今天早上他仍然照著平常的生理時鐘五點左右起床，但實際上根本沒睡飽。想了想今天一整天都休假，衣服大可中午起來再曬，他就決定多放縱自己再睡個幾小時。
「柯林，九點的時候幫我把衣服放下去洗，我晚點曬。」康納交代著坐在餐桌旁正藉著窗外自然光看書的柯林。
「康納，你今天不用上班？」柯林問。
「休假。」康納說。其實是昨天知道書來之後他立刻拜託雷夫跟他換了班，想說今天可以好好在家看書放鬆一天，沒想到運氣不好車被偷了。
「嗯。」柯林點頭，「那中午想吃什麼？我來做。」
還是不要吧，這樣我明天還得多請好幾天假。
想到兩人如出一轍的慘烈廚藝，康納立刻搖頭拒絕了柯林的提議，轉而開口建議：「很久沒一起去外面吃了，一起出門吃吧？」
「好。」柯林點了點頭，背後的窗簾陽光下被微風揚起，一瞬間竟看起來像是白色的翅膀。
△ ▲ △ ▲
等康納補眠完，兩人一起曬好衣服後，對於要去哪裡吃飯進行了一番簡短的討論。由於兩人對食物都沒有太大的偏好，因此最後便決議去了圖書館附近一家新開的SUBWAY，剛好吃完後可以順便去旁邊不遠的警局報案。
只是等兩人踏入警局，康納上前說明來意後，卻意外收穫了一波嘲笑。
「小朋友，這裡是底特律，不是什麼大事就別來警局了。」那名警察嘲笑地說道：「只是一台腳踏車被偷，還是二手的，這就不用報案了吧，反正也沒多少錢，找也找不回來的東西就算了吧。」
康納抿了抿嘴唇，雖然他也覺得二手腳踏車不貴，要「算了」也不是不可以，但這個警察的態度仍然讓他很不愉快。
好想舉報他。
「你叫什麼名字？」一旁的柯林突然問。
「什麼？」
「我問你叫什麼名字？」
「蓋文・李德。」那名警察很不耐煩地回答，「問這幹嘛？」
「我就想知道你們警局的執行標準。」柯林雙手交叉在胸前，冷冷反問：「所以李德警官，請問現在偷竊有報案的標準了？那你們要不要把標準貼在門口，這樣大家也方便知道自己被偷多少美金以下的物品就不要報案了？」
「你！」蓋文憤怒地站起身，「操，你以為報案是在扮家家酒嗎？我們每天要處理多少槍殺、販毒、家暴、竊案？跟這些相比，一台二手腳踏車被偷這種小事就不要來煩我們了不行嗎？」
「可以，給我一個不用報案的標準。」柯林沒打算退讓，「或者你用法律說服我，看看用哪個法條可以說明不用報案的理由。」
「小子，給我對警察客氣點！」蓋文怒吼，警局裡似乎聽見了騷動，有幾個人探頭出來，但卻很快又縮了回去，沒人有過來阻止的意思。
「很遺憾，我目前還找不到必須要對你客氣的理由，『人民保姆』，或許等你哪天配得上警徽的時候我再對你客氣一點？」柯林諷刺。
雖然覺得柯林說的很有道理，但再繼續吵下去感覺也不太好。身為哥哥的我這種時候是不是該出來勸架了呢？但是柯林罵得對啊，這屁眼人真的不配當警察，真希望他得到一點教訓。
康納覺得自己插不進兩人的針鋒相對當中，於是索性站在一旁當個美麗的花瓶。
「喂，這裡在幹什麼，吵吵鬧鬧的……欸？你不是那個——康納？你怎麼在這？」
康納轉頭，發現從警局門口走進來的是漢克，他手裡還提著熟悉的速食店提袋，散發著油膩的香氣，灰白的頭髮亂糟糟的，鬍渣長滿整個下巴，整個人看起來彷彿流浪漢般狼狽，但看在康納眼中卻像是散發著光一樣帥氣。
「漢克？你怎麼也在這？」康納眉毛上揚了幾毫米，臉上表現出微微的驚訝，心裡卻是驚滔駭浪。
難不成你跟蹤我！我就知道你暗戀我很久了！為什麼還不告白！
「我在這裡工作啊，我是警察。倒是你，你來報案的？」漢克很自然地走到康納身邊，看著蓋文跟柯林同時轉頭望向他，「看我做什麼？」
不要站這麼近啦，這樣其他人會發現我們的關係的！
康納內心小鹿亂撞了幾秒鐘，但很快就回過神來，出聲解釋：「對，我的腳踏車被偷了，我來報案。」
「報案啊，那我拿單子給你們填一下就好了吧，這不是大問題。」漢克很自然地開口，「蓋文，能幫我拿一下報案單嗎？」蓋文只是哼了聲，沒打算回答，甚至連理都不理。
柯林見狀嘲諷地露出笑容，開口道：「不用了，警官，李德警官不受理我們的案件呢。」
漢克皺眉望向蓋文，「所以你們剛剛就是在吵這個嗎？」
「我只是在告訴他們腳踏車被偷找不回來。」蓋文勉為其難解釋了一句。
「這倒是真的，竊案的破案率一直都不高。」漢克點了點頭。
「李德警官的原話是：『你以為報案是在扮家家酒嗎？我們每天要處理多少槍殺、販毒、家暴、竊案？跟這些相比，一台二手腳踏車被偷這種小事就不要來煩我們了不行嗎？』另外附帶了一句髒話，請原諒我不覆述，我不想髒了自己的嘴。」柯林帶著淡淡的微笑開口，「哥哥，走吧，顯然對警察來說一台腳踏車是占用不了他們高貴的時間的，我們還是再去買一台吧。」
「嗯。」康納有些受傷地看了漢克一眼，最後還是跟在柯林背後轉身離開。
「康納！」
漢克本來想追，但蓋文卻在此時在他背後開始碎念，「終於走了，浪費我時間，誰要找一台破腳踏車啊。」
「李德警探，拒絕民眾報案違反你的義務。」漢克冷聲道。
「違反義務？」蓋文看著漢克，打量著他邋遢的造型，不屑地哼笑了聲，「原來我違反了義務啊安德森副隊長，對了，我都快忘了你是副隊長了。副隊長大人，就算我違反義務那又怎麼樣？這跟你有什麼關係？你不是從『那件事』之後就學會該如何明哲保身了嗎？現在也好好安靜，別隨便干涉別人的私事。」
漢克看了蓋文一眼，對於他話中的惡意毫無反應，只是說道：「我會跟局長好好聊聊局裡同仁吃案的事。」
漢克離開後沒幾分鐘，局長走到了蓋文所在的櫃台。
「李德警探，跟我到辦公室。」
「但我在值勤。」蓋文此時才感覺情況好像不對，立刻警戒的回答，「值勤時不能隨便離開座位。」
「跟我進去！」局長惡狠狠地開口，「很顯然坐櫃台的處罰對你來說太輕了吧？還想吃案！這次看我怎麼對付你！」
△ ▲ △ ▲
離開警局的兩人坐上了回家的公車，車內很空，於是兩人並肩坐在雙人座上，各自安安靜靜地坐著。冷氣涼得讓人有些昏昏欲睡，康納看著窗外，忍不住打了個呵欠。
昨晚果然還是太晚睡了，今天一定要早點睡，不然小臉蛋都要有黑眼圈了呢。
「……哥，你別太難過。」柯林一轉過頭就注意到康納雙眼通紅，忍不住出聲安慰，「那個警察真的太過分了。」
康納足足愣了好幾秒鐘才反應過來柯林是在跟他說話。回想起來，柯林已經有好幾年沒叫他哥哥過了，就連卡麥隆有時候為了跟他撒嬌都會叫幾句，但柯林好像自從國中畢業，知道他沒打算繼續念大學，而是去工作養家時就不再叫他哥哥了。
「沒關係，我沒有難過。」
我比較在意的是你今天居然叫我哥哥！難道小時候永遠屁顛屁顛地跟在我背後的小可愛小九終於要在漫長的青春期結束之後回到我的身邊了嗎？
「我們明天一起去買一台新的腳踏車吧。」柯林低聲說：「我這學期有拿到獎學金，可以買一台新車給哥哥。」
「不用，錢你自己留著上大學之後花。」康納立刻拒絕：「我去賽門那裡再買一台二手車就好，新的容易被偷。」賽門是他們的老鄰居，專門做回收站的，康納家裡的二手家電都是從他那買的。
弟弟居然想送我禮物，哥哥好欣慰！今晚可以多吃一碗飯了！
「那好吧。」柯林考慮了康納的意見三秒，最後不甘不願地同意了。他也不希望自己好不容易送的禮物幾天之後就被偷，這樣就沒有意義了，「那明天你下班之後我們去買。」
「好。」康納對著柯林露出淺淺微笑，而柯林立刻轉過頭不看他，也不再跟他說話。
弟弟真是越來越怪了，總是這麼忽冷忽熱的。是說我剛剛那個小眼神應該還夠委屈吧？漢克應該會很心疼我吧？明天上班看到我他會說什麼呢？會不會求我嫁給他呢？
康納在心裡胡思亂想著，忍不住開始期待起明天。
3
「什麼？」
聽到卡菈轉達的消息，康納難得繃不住表情，露出了如遭雷擊的臉。
「你也不用那麼絕望啦……只是有可能為了擴建而取消得來速車道而已。」雖然不關自己的事，但看著康納難得一見的崩潰臉，卡菈還是很有良心地出聲安慰，「不用擔心啦，你喜歡的人他習慣每天都吃這裡，他之後應該會改成來店裡買的。」
康納搖了搖頭，「漢克是警察，走車道是為了方便，沒有車道他不會來的。」他只顧著跟卡菈分享自己的新發現，忘了否認自己沒有喜歡的人，還透漏了對方的身份。
卡菈的眼睛閃過一絲笑意，嘴裡卻驚訝地問：「你怎麼知道漢克是警察？你們出去約會了？」
康納橫了她一眼，「我的腳踏車被偷，去報案時正巧遇到。」
「運氣這麼好？那你沒有順便約他出來吃個飯喝個小酒然後順便上床試試車？還有你今天屁股痛的話幹嘛不早點跟我說？我可以來幫你代早班。」卡菈滿嘴跑著火車，講得特別煞有其事。
「沒有。」康納無言地回望她，「妳多想了。」
雖然我也很期待約會、玫瑰、燭光晚餐，最好還有花瓣泡泡浴跟一個激情的夜晚，無數用過的套套散落一地，空氣充滿熱情的味道。但想這些真的還太早，至少漢克要先告白，我不是那種可以接受沒有告白就先上床的人！
「是嗎？」卡菈很可惜似地嘆了口氣，「如果有需求不用客氣喔！偶爾幫你代早班是可以的！」
「妳早上不是要送愛麗絲上學？」康納問。
妳女兒要是知道妳為了聽八卦就幫別人代班，不會氣得離家出走嗎？
「我們可以溝通，如果是這種理由愛麗絲一定會接受的。她如果知道你交男朋友的話一定也會很高興。」卡菈信誓旦旦地說。
愛麗絲是卡菈的女兒，正在念小學，興趣是把班上的男同學或是媽媽的男同事湊對，最近她的心頭好是同樣都站外場的康納和丹尼爾，卡菈有一次把愛麗絲充滿文學氣息的大作分享給康納，嚇得康納立刻跑去洗了眼睛。
太辣眼睛了。
「……再說吧。」康納想了想，還是沒把話說死。
說不定真有機會，不是嗎？
△ ▲ △ ▲
擴建的事情成了定局，於是所有店員被放了一週的假。
一週內，康納買了新的二手腳踏車（柯林一直挑挑揀揀，差點把好脾氣的賽門激怒）、借來的兩本書全都看完又借了新的第四集、替柯林送了兩天午餐（但很快被拒絕）、跟著卡麥隆去大學並幫忙當人體模特兒（在柯林得知後的第二天卡麥隆就不肯讓他去了）、還被卡麥隆的老師卡爾塞了一堆社區大學的傳單。
他高中畢業後，為了養活自己跟兩個弟弟，並沒有選擇繼續升學，而是開始打工養家，在當時看來這是個不錯的選擇，畢竟兩個弟弟都未成年，他們的生活需要錢，但現在卡麥隆已經大二，還找到了穩定的兼職；柯林看起來也會上大學，成績還優秀到可以靠獎學金養活自己，想想他離開學校也已經五年了，差不多可以開始考慮回學校讀書的事。
雖然在這家店待得很快樂，但為了未來著想，回去讀書才是更好的選擇，他對讀書很有興趣，也沒打算在速食店待一輩子，雖然裡面的大家都很好相處。而卡麥隆跟柯林雖然都沒說過，但康納可以感覺的到他們對於當年讓他放棄學業很是愧疚，才一個個早早經濟獨立自主，就是不想給他更多負擔。為了回饋這樣的努力，康納覺得自己也可以試著挑個有興趣的兩年制社區大學，先念個兩三年，到時候再考慮要不要繼續正式升學。
悠閒又忙碌的一週過去後，康納別上新的名牌，換上了新的制服，戴上了黑色的鴨舌帽站到櫃台，對著接踵而來的顧客微笑：「您好，請問今天想點哪些餐點呢？」
「康納？原來你換來這邊了？真巧！」
聽到熟悉的聲音後康納從下意識的反應中回過神，這才發現漢克站在他面前。今天中午櫃台的客人實在多到像是蟻潮，到後來他只能用直覺反應點餐，基本上完全沒經過思考。
才不是巧合，你是故意來排我這排的吧，哼哼，是發現沒有得來速之後刻意來見我的吧？別以為我沒發現你的小心機，但是我不會戳破你，因為我是善解人意的康納醬！
「是啊，真巧。」康納現在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已經有點啞了，但還是勾起微笑，「漢克，你今天想點什麼呢？」
「五號餐吧。」漢克隨口道。
「好的，薯條跟可樂一樣加大嗎？」
「嗯。」漢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你的休息時間是什麼時候？我想順便跟你聊聊可以嗎？」
不知從何處出現的卡菈立刻替康納接話：「他是早班，兩點已經是他的休息時間了。我是來交班的。」
卡菈你做什麼！
康納用眼神對卡菈抗議，卡菈只是回了一個慈愛的眼神。
去吧姐姐只能幫你到這裡了。
什麼姐姐，阿姨吧。
想死嗎少年？
「喔，這樣……」感受到兩人之間不自然的眼神交鋒，漢克不太肯定地問：「那，康納你有空嗎？」
「有。」康納分外矜持地說，內心的小鹿卻已經在狂野的大草原上裸奔。
兩人也沒離開餐廳，而是一人端著一份餐（康納的是員工餐，卡菈加量版，充滿了滿滿愛意），選了一個小孩比較不多的安靜角落面對面坐下。
一坐下漢克就立刻開口：「我很抱歉，康納。」
「……為什麼道歉？」康納慢了一秒才問。
好險，差點就說了我願意。
「那天你來報案，結果李德警探說了一些身為警察不應該說的話，也讓你們有了不好的體驗。」漢克解釋了道歉的原因：「聽到你哥哥？那是你哥哥吧？他跟你長得滿像的，聽到他的轉述之後，我才知道原來李德警探跟你們說了這麼過分的話。」
「不是你的錯。」康納回答。他確實是這麼想的，一切都是屁眼人蓋文的錯，跟漢克半點關係都沒有，但看到漢克為了這件事特地來找他，他還是有點開心，「還有那是我弟弟，柯林。」
「你弟弟？他看起來比你……」成熟。
「我們時常被認錯。」康納笑笑。
雖然我知道柯林比我高了一點點點點（也不過是十公分吧真的沒有很多），但我應該怎麼看都像哥哥吧？我看起來比他成熟有風情吧！好吧我知道漢克其實你是在拐彎抹角稱讚我可愛吧？那我就……勉為其難接受一下好了？
「原來如此。」漢克回想了一下康納站在柯林身邊，看起來簡直像是柯基站在哈士奇旁邊的樣子，有些不明顯地扯了扯嘴角，「總之，如果你願意的話，晚點歡迎你來警局，我幫你受理報案。」
第一次在警局好像很刺激！手銬、槍、警服、審問PLAY，我喜歡！不過這裡我應該矜持一點吧，矜持一點康納，你可以的！
康納搖了搖頭，「不用，我已經重新買了一輛。而且李德警官其實說得也對，腳踏車確實不好找。」
「我認為這不能被相提並論，雖然找不到可能是實情，但因為這樣就不讓人報案，不是一個警察該有的想法。」漢克說。
糟糕，漢克看起來好像更帥了一點呢。
「漢克，雖然我跟你不算見過太多次面，但我知道，你一定是個能夠拯救人的偉大警官。」康納笑著說。
漢克老臉一紅，揮了揮手，「你別亂開我玩笑了，這只是些老早就不合時宜的想法。現在的主流早就不是這樣了，大家講求的都是破案率跟升官，好像那個數字比實際解決事情更重要一樣，我這種老人已經快要不習慣了。」
康納的手悄悄伸出，大膽地疊在漢克放在桌上的手背上，微涼的指尖在碰觸到經過日曬雨淋顯得不太平滑還有些鬆弛的肌膚時微微顫抖，接著卻堅定地輕輕握緊。
「漢克，世界上就是需要有你這種想法的人存在，我們才能過得更好。」
第一次接觸GET！四捨五入就是上床了！
漢克隱隱約約覺得自己好像被小男生給撩了一波。
「那個……總之我要說的就是這些，我上班快要遲到了。」漢克抓了抓自己的頭髮，康納立刻善解人意地起身說道：「我去幫你拿外帶的袋子裝吧。」
「好，麻煩你，謝謝。」
打包完後，康納充滿感情地目送著漢克幾乎跌跌撞撞的身影離開，卡菈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邊，手臂靠上他的肩膀。
「嘖，我可以想像你們剛剛的交流你給了他多好的印象，你這張臉實在太有欺騙性了，他一定覺得你是個乖巧小男生。」
「這是正確的判斷。」康納毫無羞恥心地說。
「天啊，我都要同情起被欺騙的漢克了。」卡菈嘆了口氣，眼底卻全是笑意，「也好啦，盡快把你收走，免得你繼續為禍世間，你在這家店收過多少少年少女的告白啦？」
「不多。」
也就幾百次吧。
「讓你裝。」卡菈笑了笑，看向已經看不見的身影，轉而問道：「是說，其實我不太明白你為什麼會喜歡他，你們看起來不太像是一個畫風的。」
「漢克很好。」康納說。
不同才是對的！畫風相同怎麼談戀愛！
「是是是，知道你覺得你的漢克最棒了。」卡拉看了看時間，「好啦，快下班吧，別繼續待在這礙事了，明天見。」
「明天見。」
4
卡菈的疑問其實相當合理。
說實話，康納也沒想過自己居然會有一天對一個看起來五十多歲的中年男子抱有這麼大的好感。
但喜歡上一個人只需要一個契機。
他跟漢克的相遇是在五年前的一個陰天。那天他收到了父母葬禮的帳單，發現扣除葬禮的費用後保險金遠遠不夠支付家用，加上三個人的學業都尚未完成，也沒有其他親人，所有壓力就這麼壓到身為大哥的他身上。對於一個剛剛成年的人來說這份壓力實在過於沉重，因此當天在跟兩個上學的弟弟分別後，康納有生以來第一次翹了課。
雖說是翹課，但其實他並沒有想去哪裡，只是突然想做一些能從生活中脫節的事，才能讓他暫時不會想起那些重擔。於是他避開了往常會經過的路，躲開人群，隨意想到哪就走哪，並在看到一個陌生的公園時走了進去。
這是一個臨河公園，沿著河岸環繞著欄杆與腳踏車步道，時不時有長椅立在路邊，大約是由於正是上班時間，所以公園裡並沒有太多人，只有偶爾幾個慢跑的老人跟他擦身而過。
康納沿著步道慢慢走著，在感覺到熱後脫下了制服外套，抱在手中。走了大半個公園後，他找到一張看起來似乎比較乾淨的長椅，於是選擇坐下。端坐在長椅上，他什麼事也沒做，什麼念頭也沒想，就只是純粹讓自己放空望著面前的風景。
頭頂上黑色的天空陰沉沉的，沒有一絲日光，雲層濃厚而逼近，像是整個天空都要掉落下來一般，空氣悶悶的，欄杆外絲毫不清澈的河流也緩緩流著，散發著河水的潮濕氣味，讓人更陰鬱了起來。
這時，康納看見一個中年男子牽著他的狗從遠處走了過來。
認真說起來，康納其實有點怕狗，不管是大丹狗、大白熊，或是男子手中牽的聖伯納都會讓他心生畏懼，而每次和大型犬視線交錯時，他都覺得自己像是被盯上的獵物，忍不住想拔腿就跑。但康納沒跟人說過這件事，而這種大型犬通常也都會被牽繩拉住，不會有太多靠近人的機會，因此在看到一人一犬往自己的方向緩緩接近時，康納並沒有選擇離開，而是繼續坐在長椅上恍神。
「相撲！回來！」
聽到驚慌喊聲的同時，康納轉頭便看見聖伯納的牽繩鬆了，並正往他的方向撲了過來，他急忙起身想跑開，卻跑沒兩步就被巨大的重量從背後壓上，把他壓趴在草地上，濕熱的喘息在他的耳邊迴響，草地跟大型獸類混合的氣味讓他暈眩，脖子上濕濕黏黏的似乎有水滴滴在上面。
「相撲！住手！」氣喘吁吁的聲音在幾秒鐘之後才來到康納身邊，他感覺背後的重量這才不甘不願地慢悠悠移開，「不好意思！你沒事吧！」
「……沒事。」康納回答，但雪白的制服上衣被草地裡濕潤的泥土弄得一蹋糊塗，背後也被蓋上了幾個大型腳印，怎麼看都不像是沒事的樣子。他有些驚魂未定地接過男子的手，讓他將自己拉起來，坐回長椅上。
「真的很不好意思。」穿著灰色運動衣，脖子上掛著白色毛巾，頭髮凌亂紮著小馬尾的男子再次道歉，同樣在長椅另一邊坐下，「你的衣服都髒了，我賠給你吧。」
「不要緊。」看著男子還帶著愧疚的臉，康納邊拍著身上的草屑跟泥土邊解釋：「快畢業了，以後不會再穿到。」
男子意外地看了看康納身上穿著的白襯衫，果然在一團混亂當中其中看到熟悉的鄰近私立高中校徽，這讓他有些困惑地問：「你還是學生？現在不是上課時間嗎？」
「……嗯。」
「翹課了？」男子看到康納有些僵住的臉立刻明白自己猜對了，他隨意笑了笑，「沒事，我年輕的時候也很常翹課，沒翹過課哪算當過學生，對吧？」
不是很明白男人這句話的邏輯，但康納仍然很溫馴地點了點頭。
「不過說也奇怪，相撲他平常很溫馴的，也不知道為什麼牠會這麼喜歡你。」男子拍了拍坐在一旁草地上把頭放在椅子上的大型聖伯納，「你沒被他嚇到吧？我讓牠道個歉吧？」聖伯納配合地低低叫了聲，聽起來真的像是道歉一樣。
康納立刻回答：「沒有。」當然必須沒有。
「那就好。」男人笑了笑，拿起毛巾擦了擦自己的額頭，「那你……想聊聊翹課的理由嗎？」
康納想了想，雖然對方與自己素未謀面，但從剛剛短短的接觸感覺起來，男子跟邋遢的外表不同，意外讓人有種親切感，而且就因為不了解，說不定反而能跳脫出自己的思維誤區，給出適當的意見，於是康納把自己家中當前的狀況隱去部分真實資料後，簡短的告知了對方。
「原來如此，我很遺憾。」出人意料的是，聽完的男人第一時間垂下頭，表情哀傷地拍了拍康納的肩膀，「辛苦你了，你還這麼年輕，這樣的壓力壓在你身上，一定很煎熬吧。」
康納聽到這樣的話後，眼眶突然感覺一陣溫熱。他發現，原來自己也不過是想聽到這樣的安慰，想聽到有人確實知道他的辛苦。
「至於其他的事情呢，我覺得，你不用想太多，只要做你覺得正確的事，別讓未來的自己後悔就行了。」男子苦笑，「雖然我也沒資格說你就是了，我為了逞一時之氣，做過太多會讓自己後悔的事情，改變了許多人的命運，我不希望你變得像我這樣。」
「我明白了。」康納回答，原本有些不安的心中隱隱有了決定。
兩人接下來並沒有繼續交談，只是安靜坐在長椅上陪伴著彼此，看著陰鬱的天空終於滲出一絲金光。
而直到離開後，康納才發現自己忘了問男子的名字。
但等他們下次遇見，已經是五年後的事了。
△ ▲ △ ▲
「所以這就是你們的相遇？」卡菈問，看到康納點了點頭後抱怨，「雖然五年後還能相遇這點好像很浪漫，但仔細想想，你們的生活圈本來就是重疊的，你也沒搬過家，他如果一直都是這裡的警察，那能相遇好像也沒什麼了不起的。」
「不，這是命運。」康納堅定回答。
是命運讓我在五年後變成了成熟性感（重點標注）的樣貌後才與漢克重逢，很顯然是在告訴我現在才是最好的時機！是命運在呼喚我！
「好吧，你覺得是就是。」卡菈攤了攤手，聽康納剛剛的敘述，他五年前還是個正直的好青年，現在卻變得這副德性，果然生活就是個巨大的慘案，「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告白？」
自從那天漢克來跟康納道過歉之後，他們交換了通訊軟體，在康納看來漢克那些有些過時甚至於近乎笨拙的訊息每每讓他在心裡萌得不能自己，而點餐時如果兩人剛好相遇，也會順理成章地聊上幾句，甚至一起坐下聊天。雖然兩人的生活圈子甚至於年齡都看起來毫無關聯，但相處起來卻意外地非常融洽。三個月很快就過去，他們的關係也從普通的店員跟顧客，晉級到能夠偶爾約出去喝個小酒的關係。
「……再過幾天。」康納撇過頭不看卡菈，耳根卻紅了起來。
「雖然我很替你開心，但我也必須要提醒你，你有想過如果他不能接受同性……」卡菈有些猶豫地問著。雖然她對康納很有信心，也不覺得一天到晚來吃速食的漢克對康納沒意思，但她還是有些害怕如果被拒絕了，康納會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
「沒關係。我並沒有一定要他同意。」康納回答：「我只是在做讓自己不會後悔的選擇。」
像他當年告訴我的那樣。
卡菈寬慰地笑了，「那就好，祝你成功。」
「謝謝。」
雖然話是這麼說，但我覺得我的告白漢克肯定會接受的！如果他放棄我，他要到哪去找一個像我這麼可愛這麼年輕這麼性感的五星好評戀人？必須答應啊！
「不過想到你要離開這裡，總覺得有點捨不得啊。」卡菈低聲說：「雖然知道你離開是去過大好人生，但想到以後來上班就見不到你了，還是有點失落，愛麗絲聽到你要離職之後也沮喪了好幾天。」
說到這裡，卡菈忍不住想起愛麗絲的原話：卡菈，康納居然拆我萌的CP！他走了丹尼爾怎麼辦？你們餐廳還有其他帥哥嗎？
卡菈有些時候真的覺得自己跟女兒的代溝大概有馬里亞納海溝那麼深。
康納在幾天前已經跟主管提了離職，工作只會做到這個月月底。原因是家裡經濟已經穩定，他打算回到學校進修，因此在經過卡麥隆的導師卡爾介紹後，他申請了一間社區大學打算先念兩年，之後再視情況轉到普通大學或是直接拿副學士畢業，所以接下來會全力集中在課業上，沒有全職工作的時間了。
讓康納覺得驚喜的是，他選的社大剛好有他當年想念的大學的轉學協議，因此只要他畢業時成績優秀，就有高機率能直接轉學到他想念的學校。這也讓他深深感受到，人生就是像這樣，在一階段一階段邁向不同的方向時，卻總有其他的道路相連著。
他從來不曾後悔當年放棄學業出來賺錢養家，這讓他們家過上了更好的生活，而他的兩個弟弟都表現得非常優秀（雖然很顯然是優秀在不同的地方，左腦跟右腦的差距大概像是天堂與地獄的差別），現在換他也要走向更好的人生了。
「我也會想念妳的，卡菈。」康納說，「妳是我最好的朋友，很感謝妳一直以來的照顧，這家餐廳也給了我很多磨練跟機會，我會常常回來看妳們的。」在卡菈聞言非常感動的瞬間，康納補了一句，「跟漢克一起。」
「就是沒辦法一分鐘不閃是吧？」卡菈橫眉豎眼看著康納，過不久自己笑了起來，「天啊我現在不知道要希望你成功還是失敗了，我可不想看到你成天牽著老男人的手過來閃我。」
「等著瞧。」康納說，瞇起眼緩緩勾起燦爛的笑容。
△ ▲ △ ▲
柯林注意到康納最近心情好得不太對勁。
這種好心情的方面體現在他以前一週只需要吃上一次的惡魔晚餐，最近改成了兩天一次，幸好他的胃已經百鍊成鋼，不像以前每次吃的隔天都得請假一天；家裡的沙發抱枕跟窗簾被換成了同系列的粉紅色，還帶著小花跟流蘇，讓原本近乎雪白的客廳多了一點氣色；最讓人意外的是，他居然時不時能在浴室門外聽到伴隨著水流響起的歌聲，當然歌聲完全稱不上是天籟，甚至有點五音不全，但是在柯林耳朵裡聽起來簡直可愛到想錄音。
這天，他終於忍不住好奇心，出聲攔住剛洗完澡，頭髮還濕漉漉滴著水的康納，「康納。」
「有什麼事嗎？」聽到柯林的聲音，康納收住了原本正往房間走的腳步，轉而坐到正在沙發上坐著的柯林身邊，「是作業上遇到什麼問題了嗎？」康納探頭看了看柯林的筆記本，在上頭看到有如天書一般讓人暈眩的符號之後立刻改而掏出手機，「要不要上網找答案呢？」
「跟作業無關。」柯林有些難以啟齒，「你今天……好像心情很好？」
「還不錯。」康納雖然這麼回答，但眼角卻帶著顯而易見的笑意。
心情好這個詞無法囊括我現在所有感覺！我的內心現在既緊張又期待，害怕又難以抗拒，還有點小雀躍呢！
「發生什麼事？」柯林問：「學校的事情有進展？申請送出去了？這是你心情好的原因？」
「不是。」康納回答，耳根隱隱發紅，臉上表情卻相當正經，「明晚我有個約會。」
是的！我鼓起勇氣約漢克明天晚上在酒吧見面了！我打算要告白了！現在的我正在思考大衣跟圍巾底下究竟要穿什麼必殺裝去呢？該穿雪白的襯衫加毛衣外套來場制服誘惑，還是連帽衫加牛仔褲來顯現我的陽光青春洋溢？或是乾脆穿個V領針織衫露出我纖細的鎖骨，站起來的時候還可以從寬鬆的領口看見我的腹肌？真是太難決定了！而且前幾天網購的決勝內褲也來了，幸好買一送四不然我就不能買到全部的款式了，但明天到底要穿前開式的還是後開式的還是綁繩丁字褲或是乾脆空檔上陣呢？空檔會不會顯得我太積極？會不會純白三角才是最完美的答案呢？
「約會？跟誰」柯林頭上的警戒天線立刻豎了起來，「男的女的？卡菈？丹尼爾？還是賽門？」難不成是卡爾嗎？那個老不修！他就知道他是故意藉著卡麥隆接近康納的！
「都不是，是新朋友，但你上次在警局也見過。」
「蓋文・李德？」柯林深深皺起眉頭，他沒想到那個糟糕的男人居然有時間來勾引他的哥哥！
「不是，是漢克。漢克・安德森。」康納說道，念出這個名字時感覺舌尖彷彿嘗到了一絲甜味。
「那個老警察？」柯林過目不忘的記憶力立刻讓他想起了那個打扮邋遢的老警察，「你要跟他出門？」
「我打算跟他告白。」康納拋下一個重磅炸彈，「我喜歡他。」
被炸彈炸到的柯林完全失去了之後的記憶，他想不起來自己到底是怎麼回應康納，然後像是遊魂一樣地飄回房間，等他回過神來時，已經是隔天早上要上學的時候了。
「康納！」他衝出房門。
「別叫了，早就出門了。」難得在家的卡麥隆回答他，手裡端著一杯咖啡，眼眶底下有著濃重的黑眼圈，他看著柯林的視線，指了指一旁還在冒煙的咖啡壺，「想喝的話，還有一杯在裡面。」
柯林聽到康納出門後，腦子漸漸緩過氣來，帶著點不確定問著看來一派悠閒的卡麥隆：「你知道？」
「當然。」卡麥隆完全理解柯林的疑問，啜了口咖啡，「你昨天才知道？」
卡麥隆的回話立刻讓柯林額上的青筋微微抽動，表情也變得猙獰，他厲聲質問：「為什麼不阻止！」
「為什麼要阻止？」卡麥隆攤了攤手，「理由是？」
柯林頓了下。確實，卡麥隆說得對，他有什麼能阻止的理由呢？他想阻止的理由也不過都出於他的私心，「但……他這樣會很辛苦。」
柯林不認為康納的告白會失敗，只要跟康納相處過都可以明白他的可愛之處，但同性別交往總是會分外受到歧視，如果告白失敗也就難過一小段時間，但如果成功，接下來的日子會更辛苦，柯林不希望他繼續辛苦下去了。
「那也是他的選擇，我們影響不了他的決定的，記得嗎？」卡麥隆低聲說。
當年康納也是這樣，明明已經考上了一間有名的私立大學，學費也有了，只要把他跟柯林轉到公立學校——這樣能減少學費，再把房子賣掉，他們三個就都可以繼續念書，雖然會過得窮困一點，但也能把學業完成，他卻突然直接告訴他們他不上大學了，不只跑出去工作，還直接把那筆爸媽替他存的大學學費拿出來，強壓著他們繼續在私立學校把書唸完。
康納總是做對他們好的決定，所以他難得想任性一次時，卡麥隆絲毫不打算阻止他，相對的，他打算給他完全的支持，不管康納想做什麼，他都會成為他的後援。
「但那警察五十多歲。」柯林低聲反駁。
「那又怎樣？」卡麥隆聳了聳肩。這就是康納的選擇，他一向這麼沒有美感，連破洞裝都不能理解，同理可證在挑選男友上也沒品味也是自然的。看著柯林似乎還有些忿忿不平，他警告柯林：「別做傻事，小九。」
「我不會。」柯林掙扎了幾秒鐘，「我就是……」不甘心。
「我懂你，但他開心才重要。」卡麥隆難得溫情地拍了拍柯林的肩膀。
「我明白。」柯林低聲回答。
看著柯林垂頭喪氣，腳步沉重地走回房間，卡麥隆嘆了口氣。
他當然懂柯林在想些什麼。他是立場跟柯林最接近、最了解他的人，而人就是這樣的，當有個各方面的足夠完美的目標在前方時，有了可以追逐的明確方向後，人就會情不自禁地去仰望、讚嘆，進而模仿，而後，有些人會開始分不清仰慕與愛情的差距，又或者可以說，所有的感情強烈到一種程度都會變成有如愛情一般的存在。而雖然柯林不曾隱藏過，但遲鈍如康納始終都沒發現。
這大概也算是一種幸福，何況他們欠他的已經夠多了，怎麼能阻止他去追求幸福呢。
卡麥隆喝下最後一口咖啡，用冷到極點的水沖了沖杯子後晾乾，放回杯架上。杯架上有著三個造型如出一轍的白色杯子，只在杯炳有著紅黃藍三種顏色的差別。卡麥隆挪了挪杯子，把自己的黃、康納的藍、柯林的紅在杯架上擺成一模一樣的角度。
況且，好白菜總是會被別人家的豬拱的。卡麥隆心想。
5
「康納！」漢克從遠處就看到酒吧門口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連忙跑了過去，「抱歉，我來晚了！」
他不是故意遲到，只是下班時剛好在附近遇到搶案，衝上前去逮捕犯人後，後續接手處理的警探有些拖延，導致他前往酒吧的時間比預想中晚，卻又遇到了大堵車，光是想找個車位就在附近繞了好幾圈。他看了看表，現在已經比約定的時間晚了十分鐘，天空還落起了雪，不知道康納已經等多久了。
「沒關係。」康納笑了笑，表情有些失溫的蒼白，毛帽上與圍巾上都落滿了雪花，白白一層積著，像是可口的糖霜，「我還以為你不想來了。」
「我怎麼可能會不想來！我是這種人嗎？我是剛剛路上遇到案件！」漢克有些氣急敗壞地說，但很快語調又軟了下去，「抱歉，我應該要先給你一通電話的，但我一忙起來就什麼都顧不上了。」
其實漢克本來還想提早十五分鐘到，試試能不能比康納更早出現，因為每次他們約出來時，康納都總是早早就出現在約定的地點，等著漢克踩著點抵達，問他等了多久時他又從來都不回答，只說自己喜歡先到，因為這樣才不會錯過漢克出現時看到他的反應。
漢克有些時候都覺得康納是故意在試探他，但拐彎抹腳打探過幾次後，康納似乎又很沒有自覺的樣子，這也讓漢克更加困惑。
「沒關係，我知道你熱愛你的工作，我並不覺得這樣不好，只是會有點擔心。」康納笑著回答，臉上的蒼白也漸漸消失，回到了正常的色澤。
「我下次一定會記得通知你。」漢克保證。
「好。」
「對了，你怎麼不進去裡面等？」漢克看見康納身上的雪就覺得冷，忍不住伸手替他拍掉。康納毫不掙扎，甚至還順著漢克的動作轉身或是低頭，像個任人擺佈的洋娃娃，一面開口回答，「我希望你過來時能第一眼就看到我，我喜歡這種感覺。」
「那你坐在窗邊不是一樣嗎？」漢克問，康納只是搖頭，嘴角帶笑。
那怎麼能一樣呢？隔著玻璃你就欣賞不到我最清晰的美貌了。
一陣寒風吹過，漢克打了個哆嗦，腿腳也隱隱發痛，他抱怨，「這該死的天氣，夏天像烤箱就算了，冬天簡直像冰屍體的冰櫃，我們還是快點進去吧。」
「沒問題。」康納回答。
進去酒吧後，兩人並沒有照往常漢克的習慣在吧台坐下，而是找了個邊角的桌子，面對面坐到柔軟的沙發上，漢克拿菜單點了大堆的油炸食品和一杯啤酒，康納則是難得捨棄了清淡的果酒，點了一杯雙倍的Bombay Sapphire。
聽到康納的選擇，漢克有些訝異地挑眉，就他們幾次出來的經驗裡他不記得康納有這麼能喝，等服務生拿著菜單離開後，他好奇地問：「今天怎麼這麼難得？不怕喝醉？」
「我需要一些勇氣。」康納回答，眨了眨眼睛：「而且喝醉也有你在，不是嗎？」
然後就這樣把我帶回家吧！不用憐惜我這朵嬌花！
康納的眼神讓漢克有些難以招架，連忙打著哈哈把這個話題略了過去。
他們點的食物沒多久就跟著酒一起上桌，薯條跟洋蔥圈都不算太好吃，比不上康納工作的餐廳，但啤酒倒是很不錯，口感乾爽，帶點苦味和黑胡椒風味。漢克還沒吃晚餐，所以也點了個漢堡抓在手上配著啤酒吃著。
「挺普通的，沒有你那家餐廳好吃。」漢克點評，「只可惜你們沒有酒可以點。」
「那可是家庭餐廳。」康納笑了笑，「對了，漢克，我要離職了。」
「離職？怎麼了？」漢克訝異地問，在康納解釋了自己的狀況後點了點頭，「這樣啊，你有興趣回到學校讀書是好事，恭喜你了。」
「謝謝。」康納回答：「可惜以後就不能在那裡見到你了。」
所以以後我們就約在你家的床上見面吧？見再多次都行喔！我也想跟小漢克打打招呼呢！
「沒什麼，像現在這樣約出來也行，那就先預祝你大學生活愉快了。」漢克舉起啤酒跟康納碰杯，接著自己把整杯啤酒都乾了，「敬你！」喝完後，漢克舉起手又重新叫了一杯啤酒過來。
康納看著胡吃海塞的漢克，低著頭雙手捧著酒杯，望著裡面清澈透明的酒液輕輕晃動，在漢克解決漢堡的同時，康納突然開口問：「漢克，你覺得我是個怎麼樣的人？」
「挺好的。」漢克回答。
確實，康納是個相處起來很不錯的人，友善、溫和、聰明，足夠的社會歷練也讓他比起同齡人來說成熟許多，卻又不失青春洋溢，跟康納待在一起的時候，漢克總有種自己彷彿回到青春時代的感覺，整個人精神許多。
「那你會想跟我交往嗎？」
「什麼？」漢克以為自己聽錯了，錯愕地抬頭望向康納，鬍鬚間還夾雜著幾滴漢堡的醬料。
對上漢克困惑的眼神，康納咬牙，仰頭把手中的烈酒一飲而盡，冰涼的酒液從喉嚨間順滑而下，隨即升起的是灼燒感，從腹部一路延燒至臉上，讓他滿臉通紅。烈酒催化下，原本微弱的勇氣也被酒精鼓舞成了足以開口的動力。
康納深深吸了口氣。
「我喜歡你，漢克。」
漢克吞下嘴裡的食物，放下漢堡，擦了擦手指。做完這些瑣事後，漢克好不容易才讓自己鎮定一點，找回冷靜。他望向康納閃閃發亮的眼睛，那雙眼睛裡現在滿含著期待與愛，他心裡不由自主有了動搖的感受。但最後漢克只是嘆了口氣，問：「為什麼？」
「雖然你可能不記得了，但當年你改變了我的人生。」康納說，語氣溫柔，「那是個契機。我本來以為我一輩子都只能在心裡感謝你，但我們卻重逢了。而這些時間的相處裡，我覺得我深深受到你的吸引，我相信你也跟我有相同的感覺，你喜歡我，漢克，我說的對嗎？」
漢克望著康納，即使酒吧裡燈光昏暗，煙霧繚繞，他卻感覺自己幾乎要被過於耀眼的光刺傷。康納還有大好青春，不像他已經半截入土，沒必要跟他這樣一個老頭子綁在一起，何況康納接下來即將開展大學生活，裡面一定有更多適合他的女孩或男孩。
他有些煩躁地抓亂了自己的頭髮，「聽著，康納，我很謝謝你喜歡我，也謝謝你願意提起勇氣告訴我這件事，但我也必須要告訴你，我不能跟你交往。」
「為什麼？」
「你根本不了解我是個怎麼樣的人。」
「漢克·安德森，53歲，身高約190，體重目測90到95之間，家裡養了一隻聖伯納犬名叫相撲。當年從警校以第一名的優異成績畢業進入底特律警局，率領一個小組偵破過許多案件，並在短短幾年內升官成副隊長。後來在某樁案件當中失去兒子柯爾・安德森，並與妻子離婚，而後頹廢度日。」
康納像是機器般唸出他調查到的資料，理智地道：「我比你想像的更了解你，漢克。我明白你曾經失去過什麼，但你的贖罪已經夠了，你不需要繼續懲罰自己了。」
漢克搖了搖頭。當年被他逮捕的販毒組織當中，有漏網之魚得知了他的個人資料，抓住了他的妻子、兒子與其他民眾，將他們做為人質，他在公與私之間做了選擇，沒有接受威脅，雖然最後大多數人質得救，但他也因此沒能救出他的兒子，他的妻子也因為這樣離開了他。
「是我的錯，我做了錯誤的選擇。」漢克低聲道：「當年我太貪功冒進，急於立功所以提早收網，才會出現漏網之魚，所以才讓柯爾……」
「你是個好警察，漢克，別讓過去打敗你。」康納深情地說：「你拯救過很多人，包含我，不要因為失敗讓你裹足不前，你值得更好的生活，跟我在一起吧。」
雖然康納的話讓漢克很感動，但漢克同時也有種康納似乎在拐著彎推銷自己的感覺。
「就算你這麼說，我還是不會接受你。」漢克回答。
「為什麼呢？」
「第一個，我們都是男的，選擇同性別的人做為伴侶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會經歷很多困難，會很辛苦；再來，我們之間的年齡差距太大，生活習慣、興趣、人生經歷都不同，雖然短期內我們看起來相處似乎很融洽，但隨著時間過去，我們就會漸漸發現彼此的差距跟缺點。而且，雖然我不記得當年的我做了什麼，但你還小，所以可能用了錯誤的方式強化那些記憶，把崇拜或是仰慕或是其他有的沒有的情緒當成了喜歡。我認為這種感情只是你的錯覺，只要等時間過去，你就會明白其實你喜歡的並不是我。」
漢克說完長長一大串話，發現康納還是帶著笑望向他，忍不住皺起眉頭問：「你有聽懂我在說什麼嗎？」
「有，我完全理解你的看法。」康納回答，「但雖然漢克你說了這麼多，卻完全沒有否認我說你喜歡我這件事，所以我們真的是兩情相悅，我好高興。」
漢克沉默了幾秒，忍不住還是開罵：「混蛋，我說了這麼多，結果你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嗎？」
康納笑著搖頭，「當然聽了，但你說的那些都是旁枝末節，兩個人在一起，最重要的就是互相喜歡，至於你擔心的其他點，我完全可以反駁。性別的問題是天生的，所以我以後總會遇上這種問題；而我的年紀早就足以分辨什麼是喜歡，什麼又是愛了。」他溫柔地望向漢克，「與其擔心這些這些尚未發生的問題，不如相信我們可以一起克服，好嗎？」
「……抱歉。」漢克仍是搖了搖頭。
康納也不在意，淺淺笑了笑，「沒關係，就算你拒絕我，我也不打算放棄，我也沒想過一次就會成功，所以接下來我會好好追求你的，漢克。」
「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康納。」漢克回答。
「我從來不覺得這是浪費，漢克。」康納笑著回答，「所有跟你在一起的時光都不是浪費。」
6
陽光燦爛，藍天澄澈，空氣中帶著暖洋洋的風，鮮綠的草地幾天前才修剪成了整齊的長度，像是綠色絨毛地毯，四周瀰漫著草木清新的氣味。不遠處白色的棚子一個接著一個被搭在草地上，高台與樓梯也立了起來，台下鋪上了紅毯，密密麻麻的黑色折疊椅被整齊擺放，如同一個個小方陣。
今天是康納的畢業典禮。
「康納！」卡菈牽著愛麗絲，到會場沒多久後就在不遠處看到康納，兩人一起朝康納揮手。康納穿著黑色的學位袍，手裡拿著證書，看到兩人之後小步跑了過來，給了卡菈跟愛麗絲一人一個擁抱。
「妳們怎麼來了！愛麗絲不用上學嗎？」康納問。
「我替她請假了。這可是你的畢業典禮，怎麼可以錯過！」卡菈笑著說：「對吧，愛麗絲！」
愛麗絲點頭，表情卻有些焦急，到處東張西望的。
「愛麗絲？你在找什麼嗎？」康納問，愛麗絲立刻點了點頭回問：「康納，你的漢克呢？」
哇，愛麗絲在問我的漢克呢，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呢。
「他說會晚一點到。」康納笑著回答，「好像臨時有個案件，他解決完才會過來。」
「他就不怕錯過你的大日子？」卡菈壞心地擠了擠眼睛，「不怕你一氣之下跟他分手？」
「我才不會。」康納說，表情跟語氣都充滿幸福。
自從那天酒吧跟漢克告白後，距今已經過了四年多。起先漢克拒絕了他，後來甚至拒絕了他的邀約，連手機訊息也不回了，於是康納調查出漢克的住址，破窗翻進了他家，恰好遇到了喝醉酒的漢克。
酒後吐真言果然都是真的，漢克一看到康納就喃喃自語自己又產生幻覺了，因此康納乾脆趁機詢問漢克對自己的感覺，意外得到了非常美好的答案。
『康納……我很喜歡他，真的，很喜歡。』
『那你為什麼拒絕他的告白？為什麼不跟他在一起？』
『我只是……不希望，他未來發現自己做了錯誤的選擇。』
『所以其實你也想跟他在一起，只是怕他跟你分手？』
『對。』漢克點了點頭，『而且他也還年輕，我怕我滿足不了他……』
康納沒想過漢克居然會擔心這樣的事情，於是格外嚴肅地開口：『漢克，做愛這種事情，重要的是心靈，不是肉體，不信你試一次就知道了。』
『什麼？』
於是康納跟漢克就這麼順理成章地滾到了床上，隔天醒來時漢克發現康納全身光裸的躺在自己床上時，差點嚇掉了剩下的半條命。
眼見漢克還有想跑的衝動，康納索性撇除掉自己私闖民宅這件事，逼著始亂終棄、吃飽了還想跑的漢克對自己負起責任，拿走了漢克的備用鑰匙。一開始漢克還有些抗拒，但很快他就屈服在康納鍥而不舍的攻勢下，成了一對恩愛到有點煩人的情侶。
「那柯林跟卡麥隆呢？他們有來嗎？」卡菈沒見到熟悉的另外兩兄弟，於是問道。
康納點頭，比了比不遠處的自助桌，「他們去拿吃的了。」
卡麥隆大學已經畢業三年，現在跑去跟著他的導師卡爾繼續學畫，成了小有名氣的藝術家，據說跟他的師兄弟處得相當不錯；柯林大學考了警校，跟康納同樣是今年畢業，但畢業典禮晚康納的學校幾天，應該很快就會成為漢克的後輩。
他們都在迎向更好的人生。
閒聊了幾句兩人最近的發展，康納得知卡菈已經存夠了錢，即將去開一間屬於自己的餐館，卡菈也明白了康納未來的打算。康納大學念了機器人學，未來打算往這個方向繼續發展，現在正在接觸幾家關係企業。
沒過多久，卡菈遠遠就看見熟悉的人影，對康納眨了眨眼，「正主來了，那我就先不打擾你囉！我們去找柯林他們，等等見！」說完，卡菈把還想巴著康納的腿看CP現場的愛麗絲一併拖走，無視愛麗絲的悲鳴聲。
康納一回頭，就看見穿著整齊三件套白西裝，灰白的頭髮梳成小馬尾，鬍子刮得整整齊齊的漢克抱著一大束玫瑰朝他走了過來。漢克的身材早就在兩人同居的四年當中，不知不覺被康納健康飲食跟作息的影響下回歸了精壯的身材，配上有些風霜感的外表更具成熟男性的魅力，康納簡直看呆了，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漢克直到漢克走到他面前。
漢克被康納的眼神搞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識拉鬆了自己領帶，「很奇怪嗎？」
「帥到我腿都軟了。」康納回答。他在漢克面前除了剛認識時掩飾過自己的想法，後來總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尤其是在床上。
「我現在就想把你的西裝全部剝掉，不，西裝還是穿著好了，你最好現在就把我的學士服掀開，把我的褲子割一個洞，然後我們露天來一發。」康納嚴肅道。
漢克失笑，「別鬧了，今天可是你的畢業典禮。」他看著康納瞬間萎靡下去的臉，壞心眼地補了一句，「但回家之後，你想怎麼玩我都聽你的。」
「說定了。」康納立刻精神百倍，腦內開始揣摩回家後究竟要試哪幾種玩法，但更重要的是：「那現在，給我一個吻？」
「沒問題。」漢克摟住康納，給了他一個甜蜜濕熱的吻，最後把玫瑰遞給康納，「送給你，畢業快樂。」
「謝謝。」康納笑著說：「這真的只是要祝我畢業嗎？其實我看到花跟白色西裝，還以為你要求婚呢。」
漢克尷尬地咳了兩聲，從口袋裡掏出兩個盒子，「我確實是這麼想的。」他把其中一個盒子打開，裡頭是一個簡單素淨的銀戒，藍色的寶石跟碎鑽點綴其上，接著單膝跪地。
「康納，你願意與我結婚嗎？」他低聲問，仰頭看著面前穿著黑色袍子的康納。周遭的人們似乎注意到了這邊的情況，開始起鬨起來，尖叫跟口哨聲接連響起。
康納沉默了好幾秒鐘，直到漢克有些緊張時，他才突然開口：「我願意。」
漢克將戒指輕輕戴上康納的左手中指，接著站起身緊緊擁抱住康納。不知道哪來的禮炮被接連轉開，發出清脆的炸響，五彩繽紛的彩帶跟金色的碎花飄得他們全身都是。
「遲疑這麼久，我還以為你要拒絕了。」漢克低聲在康納耳邊說。
「因為我突然想起當初你有多難追。」康納低笑著回答，「所以本來想拒絕你，讓你體驗一下我的感受的。但我實在沒辦法拒絕你，漢克，我喜歡看到你的笑容，我希望我能給你幸福。」
「這是我要說的話。」漢克回應，「幸好我沒有錯過你，遇見你是我最幸運的事。」
「幸好我們都沒錯過彼此。」康納嚴肅糾正，嘴角卻不自主地翹了起來，「我愛你，漢克。」
「我也愛你，康納。」
所以我們回家就玩腳踏車式吧。
Got it.
-FIN-
不遠處的卡麥隆戳了戳呆立在自己身旁好一陣子沒有動靜的柯林問：「你現在有什麼感覺？」
以為自己是來參加畢業典禮，卻不小心誤入了哥哥被求婚的現場，身為兄控的柯林回答：「我好想回家。」
愛麗絲滿足地看著漢克和康納，拿著手機不斷拍照。
誰說萌真人CP都沒有好結局的，這不就修成正果了嗎？
-FIN2-
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