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麼?」
「雙腿咧。」
「不是,我是問那個在彈的?」
深津難得用正眼看了澤北一眼。
「那是籃球。」
*
雖然人魚國王從小對兒女耳提面令,但身為家中最小的人魚孩子,活潑好動的澤北日常闖禍已是家常便飯,即使大多數時候他是個聽話的孩子,但破壞力也是有目共睹,因此國王除了把握幾個大原則,要求澤北不要靠近某個特殊水域,也不要靠近人類之外,大多數情況都只能放他去海底肆虐,對於一切紛擾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天澤北又帶著自己的小夥伴河豚河田出門玩耍,兩人跟著魚群最新的八卦消息來到一處珊瑚礁景點。但對於美麗風景毫無興趣的澤北一下就玩膩了,正百無聊賴地在水裡做著特技翻滾,卻恰好聽到幾隻魚的竊竊私語。
澤北立刻上前,「你們在聊什麼?」
從魚群混亂的氣泡內,澤北得知不遠處的水域裡似乎出現了新的沈船,據說船上有有趣的東西。
「要去看看嗎?」河田問。
「但那在父王說不能去的地方……」澤北有些猶豫。
「你不敢去嗎?」
「去就去,誰怕誰!」
永遠都會被淺薄的手段激怒的澤北立刻跟上河田。
遊過珊瑚礁區域後,眼前便是一片蕭瑟。
混濁的水域裡,原本五光十色的海底生物都消失了,眼前是一片灰色的海,黑色的海藻在岩石海床上攀爬著,稀薄的陽光透過海面,照出如雪片般的浮游生物緩緩沉積的景象,巨大的鯨魚骨架與許多沉船殘骸橫陳,像是一片墓地,寂靜的氣氛讓多話的澤北都忍不住安靜下來。
河田拍動著胸鰭,「看起來好嚇人。」
「你怕了嗎?」澤北驕傲地問,河田立刻嗤笑說怎麼可能,一馬當先地朝看似最完整的那艘新沉船游去,澤北也只好跟上。
他們游動在殘骸之間,在破碎的桅杆與斷裂的船身間穿梭,搖曳的海草像是手一樣勾著澤北的魚尾,讓他心裡發毛,
突然間,巨大的陰影從他的眼角餘光一閃而逝。
「你有看到嗎?」他連忙問河田,但河田只是搖頭。難道是看錯了?他心下疑惑,卻又擔心被河田嘲笑膽小,只好作罷。
正當澤北繼續探索沈船時,一股強大的水流突然朝他席卷而來,他轉頭一看,發現一條巨大的鯊魚正向著他游來。
「有鯊魚!」河田大喊。
鯊魚巨大的身軀滿是傷疤,眼神裡充滿了飢餓,死死盯著澤北和河田。
「你快躲起來!」澤北立刻對著河田大喊,還丟了一塊木頭刻意引起鯊魚注意,確定鯊魚對自己的興趣更高後,他開始在沉船殘骸內努力閃躲鯊魚的攻擊,還不斷變換方向試圖擺脫追蹤,但鯊魚輕易地就把腐壞的木頭撞壞,他的閃躲空間越來越少,直到無處可躲。
鯊魚巨大的身軀飛速接近,迅速拉近了距離,利齒幾乎咬到他的魚尾,那對黑色的眼睛盯著他,澤北突然感覺,或許自己今天很有可能會死在這裡。
危急之際,兩條不知從何而來的觸手,突然捆住了鯊魚,讓它動彈不得。
「快跑!」一個陌生的聲音喊。
澤北下意識就聽從了,他一溜煙游出沈船,但還沒等急促的心跳平復下來,他便又想衝進沈船裡。卻被從礁石陰影中伸出的觸手攔住。
「你做什麼咧?」那個聲音從黑影中發問。
「我的朋友河田還在裡面!」
「他沒事咧。他已經不在船上,去找人救你了咧。」
澤北鬆了口氣,藍黑交錯的觸手也緩緩鬆開了他,「那就好……那個,謝謝你,救了我一命。」
「不客氣咧,你現在安全了。」男人低沉的聲音有些冷淡,卻如同海浪繚繞在澤北的耳邊,語尾的語助詞也讓人有些好奇,讓他忍不住想多聽幾句。
「不好意思,請問你的名字是?」澤北追問,又慌張地介紹起自己,「我叫澤北榮治,我是那個……」
「我知道你,國王的小兒子咧。」男人低聲回答:「我叫深津一成。」
「謝謝你救了我!深津先生!」
「你道過謝了咧。不客氣。」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道謝幾次都不夠!」澤北朝礁石的方向靠近,卻再次被觸手攔住。
「別過來咧。」深津淡淡開口。
「為什麼?」
「你父親不會喜歡你跟我有接觸的咧。」
從深津的態度,以及觸手的模樣,澤北終於想到了一個可能:「難道……你就是海巫?」
「嗯。」
像是知道阻止無用,深津最後還是從陰影中現身。和人魚的身姿不同,雖然同樣擁有相似的上半身,但深津的下半身並不是魚尾,而是八根藍黑交錯的觸手,看上去有些駭人,但最讓澤北注意的,是他看起來有些蒼白的嘴唇,圓潤的厚度看起來相當柔軟。
如果染上顏色肯定會更好看吧。澤北心想。而在澤北打量他的期間,深津一直都用冷靜的眼神看著他,面無表情。
澤北倏地突兀做了結論:「海巫也沒那麼可怕嘛!」
「嗯?」深津微愣,還想說些什麼時,遠遠傳來一陣騷動,他很快收斂表情,「你的夥伴似乎回來救你了咧。別讓他們知道你見過我咧。」像是來時一樣,深津融進陰影裡,很快在水中消失無蹤。
只剩下澤北留在原地大喊:「很高興認識你!深津先生!我們還能再見面嗎?」
無人回應,只有水泡聲響。
-
澤北隔日便闖入了人魚國王交代千萬不可進入,內有海巫的特殊水域,卻尋找深津未果,因此他便一而再再而三入侵,直到第四次闖進海巫的領土遊蕩時,深津終於忍不住出現,阻止澤北。
「別再來了咧。」
「深津先生!午安!」一看到深津出現,澤北立刻興高彩烈地開口:「我帶了很多好吃的來喔!」
深津的臉上閃過一絲困擾,但也不知道是美食,抑或是澤北單純的眼神打動了他,他最後沒有離開,而是在澤北身邊坐下,看著澤北從一個巨大的貝殼裡不斷掏出各種食物與閃亮的裝飾品,一一介紹同時全部塞到深津手裡。
深津挑著自己有興趣的吃了一些,那些人類的東西他則是全部都退還給了澤北。
「深津先生不喜歡這些裝飾品嗎?」澤北想了想,「這樣稱呼好生硬,我能叫你深先生嗎?」
「隨便你咧。」深津回答,「我不需要裝飾品,需要的我會自己上岸買咧。」
「這樣嗎?」澤北有些沮喪地收回那些亮閃閃的物品,又極力勸著深津多吃點。
等到兩人吃飽,深津低沉開口:「你應該聽你父親的話,別靠近這裡咧。」
「為什麼?明明海巫一點都不可怕,為什麼父王要阻止大家靠近海巫?」
「因為我能實現願望。」
「那不是很好嗎?」
「但那是要付出代價的咧。很多人並不知道自己的許願代表什麼,也不知道他們需要付出多嚴酷的代價咧。甚至,這些願望成真後,他們才發現這並不是他們想要的咧。」
這似乎是深津對澤北說過最長的一句話。
但澤北只是想了想,搖頭回應,「但我沒有想實現的願望。」
「某天會有的咧。」深津道。
「那就等到那天再說吧!」澤北毫不在乎地道,「現在我每天都覺得很無聊,如果有想要實現的願望說不定是件好事,這樣我才能努力實現!」
深津想了想,「你去過海面上嗎?」
「偶爾,雖然父王說不行。」
「海面上有很多有趣的東西咧。」
澤北的眼睛亮了。「喔?像是什麼?」
深津沉默了好一陣子,他的眼神在海水與澤北的面容間漂浮,像是在思考著什麼。最終他注視著澤北的眼睛,「跟我來。」
深津帶著澤北,兩人順著特定的路線漸漸游向水面。
雖然父王說不行,但澤北其實已經偷偷看了人類世界好幾次,確實他們不少有趣的東西,但並不特別讓他驚奇,因此當深津帶著他浮出水面時,澤北好奇地東張西望,卻只看到面前有一片空地,上面有三三兩兩靠著柱子坐下或圍成圈的人,看起來毫無特色,澤北眼裡忍不住帶上了明顯的失望。
「這裡看起來很普通。」
深津只說:「等等咧。」
那些人短暫休息了一陣子後站了起來,手裡圓形的物體一下一下地被拍到地上,澤北突然感覺自己渾身一震。他的眼睛忍不住緊盯著那個橘紅色的物體,看著那些人類在空曠的地面上奔跑、跳躍著,動作充滿了力量和節奏感。
在那個物體被高高拋起,穿越一個掛在高處的網子並落下,發出清脆的唰聲後,澤北感覺自己的心臟像是要炸裂了一樣,他忍不住興奮地問著深津:「那是什麼?」
深津告訴他那是籃球。
看著籃球在籃球場上不斷彈跳著,澤北內心充滿了難以言喻的興奮。他彷彿感覺自己正站在那裡,他的腦海中出現無數畫面,像是籃球是他身體延伸的一部分,像是這就是一直以來他在尋找的夢想。
但這種遐想很快被一個問題打斷。
他看著自己的魚尾,有些困惑地問深津:「深先生,海底也能玩籃球嗎?」
「你可以試試咧。」深津回答。
深津剛好有籃球,於是澤北借了幾天,但當他在水中嘗試後,他無奈地發現這與那天他在人類世界看見的感覺完全不同。籃球只能浮在水面,無法碰觸到海底,但如果將球換成其他類似形狀的物體,拍擊的聲音聽起來也完全不同,不是他心中想像的模樣。
就連幾天,他都趴在礁石上,看著海邊籃球場偶有的激烈比賽,心中有種無法言喻的遺憾。
深津不知何時從水面浮出,靜靜凝視著他。
「深先生。」
「嗯。」
「海巫好像真的有點邪惡。」
「你有願望了。」深津了然道。
「嗯,而且我自己無法實現。」
「放棄嗎?」
澤北搖了搖頭,「我不想放棄。」
「那你想怎麼做咧?」
「深先生,可以告訴我,如果我想獲得人類的雙腿,需要付出什麼代價嗎?」
深津第一次對著澤北露出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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