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到主要內容

【美國隊長|盾冬】從水中醒來之後





  當Steve睜開眼時,眼前是黑夜的無垠星空。


  四周很暗,只有左方傳來亮光跟暖意,還有火焰跳動的劈啪聲。


  他掙扎坐起身,聽見自己的骨頭傳來喀喀的哀鳴,發著酸牙地疼。最痛的大概是臉,次之是腰間的槍傷,他渾身濕淋淋的,而理論上防水的深藍色緊身制服在破了幾個洞之後被湖水輕易灌進,在制服跟他的皮膚間形成薄薄的一層水膜,帶著體溫牢牢地貼覆在他身上。


  他的記憶停留在落水的那一刻。


  高空落水的水壓很強,瞬間把他打得半昏,泛著藍的水朝他圍了過來,把他密密纏住,將他往水裡深處拉去。他在那一刻想起了1945年的海水,冰寒刺骨,帶著雪白的顏色從手指尖一吋一吋把他冰封。


  但Steve確信,在逐漸朦朧而昏沉的水光中,有一個人影朝他游來,握住他的手帶著他往水裡陽光的方向走。像是很久以前的過去,每次生病躺在床上,全身泛著熱跟難受時,總有一隻溫涼的手會牽住他,手裡傳來令人安心的溫度。


  他望向火光的方向。


  那裏有著一個小小的火堆,火舌明亮而溫暖的閃動,火堆旁散落著許多零件、刀械與槍枝,像是正在烘乾。而火堆對面坐著一個黑衣人,左手臂反射著耀眼的火光,及肩的褐髮散亂,一綹一綹黏在臉上,雙眼低垂,手上拿著根木棍正在撥著火。


  那是Winter Soldier。


  不,是『Bucky』。 



  Steve感覺自己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


  「Bucky,你救了我。」


  Steve說,心滿意足的勾起嘴角。他注意到Bucky身上也濕透了,應該是在他落水沒多久,Bucky就跟著跳了下來。


  Bucky漠然放下了撥弄著火堆的木棍,看向Steve。眼睛在火光的照射下圓潤而明亮,瞳孔中閃著小小的焰,看起來還濕漉漉的,帶著淺綠的水色,抿直的嘴唇看起來不太開心。


  「別那樣叫我。」Bucky說,臉色看起來很差。


  「為什麼?你不相信你是Bucky嗎?我可以證明!」


  Bucky瞪著他,最後才蹦出一句:「頭痛。」


  「那,我叫你James可以嗎?你的名字就是James。」


  Steve立刻從善如流地換了,他敏銳地感受到Bucky並不是不承認這個名字——這是好現象——只是因為會讓他頭痛所以拒絕,那麼對Steve來說換個稱呼也沒什麼,重點是Bucky還好好的在他身邊,還好好的活著。


  Bucky沒有說話,只是低頭又去撥火,低垂的眼簾把他的視線密密實實的擋住,沒有面罩擋住的嘴唇被火光照的嫣紅。


  看來是同意了。Steve想。


  「B......James,你知道我們現在在哪?」


  Steve問,他張望四周,發現在一片黑暗裡優於常人的視力並沒有發揮太大的用處,他只能從火光照到的地方確認自己坐著的地面覆蓋著大量的落葉和泥土,他們的附近都是樹,看起來像是個小樹林。


  「距離S.H.I.E.L.D.航空母艦殘骸附近大概兩公里處的樹林。」


  Bucky回答,冷靜而理智地說著,像是在回報任務一樣。


  這個時候他看起來又像是Winter Soldier了。


  「那你知道外面狀況如何嗎?」


  Steve立刻想到他對Natasha的指令:公開所有S.H.I.E.L.D.和Hydra的資料。這意味著S.H.I.E.L.D.和Hydra裡關於Winter Soldier的所有作案紀錄都將被公開,那些怨恨全部都會找到Bucky的頭上,嘶吼哭喊著要他付出代價。


  即使那些事情都是因為Bucky被洗腦,錯應該是那些把他洗腦的人,但憤恨的人有時候並不能明白那麼多。


  這時候他突然有一點後悔,不過只有一點點。


  「危險。」Bucky臉色凝重。


  他在Steve還沒醒來之前在附近繞了幾圈,發現以S.H.I.E.L.D.航空母艦為中心方圓十數公里全部都被拉上封鎖線,閃著藍色與紅色的警戒光,正在進行搜查。雖然搜查的人很弱,腳步聲沉重的像是巨熊,但人數眾多,加上有數十隻警犬吠著,在樹林裡造成一片混亂。


  而他確定其中混雜著幾個Hydra的特工,他們訓練有素,雖然把自己偽裝的跟其他人一樣,但他光聽呼吸聲就能分辨他們。


  聽到Bucky的回覆,在略微花了點時間猜測之後Steve也明白了他們目前的狀況。


  除了Sam、Natasha、Fury、Hill之外,他沒有其他人可以相信。


  ……或許還有Clint、Dr.Banner跟Tony。


  Steve困擾的想起了他的復仇者隊友們。


  Clint自從上次紐約攻擊之後就說要休一個長假,接著消聲匿跡誰都連絡不上他,而且還沒有帶著Natasha一起去,Steve幾乎快要以為他們吵架了,但Natasha卻神色如常,甚至還換了個髮型跟著他出任務;Dr.Banner倒是一如往常地無法聯絡,據說他只有把聯絡方式交給Tony,偶爾會看到Tony對著手機絮絮叨叨一些專有名詞,Steve想那大約就是Dr.Banner;Tony之前則是常常出現在電視裡,一下子是新科技發表一下子是緋聞,但最近似乎安分了許多,Steve已經有一個星期以上沒看過他又出現在電視上說出什麼驚人之語了。


  「這裡還安全嗎?」


  Steve問,一邊打算在自己身上翻找手機,他想想之後還是決定打給Tony,Bucky之前幾乎把他的隊友全都得罪一輪了,還是先不要找Sam他們比較保險。


  「暫時。」


  Bucky原本只是提高警覺的看著四周,並不算是太過太緊張,但他回過頭一注意到Steve把手伸進口袋裡時,Bucky立刻拔起原本放在火旁烘乾的短刀,衝過去把Steve踢倒,跨坐在他身上,用機器手掐住他的脖子,另一隻手也舉著刀架住他的脖子旁。


  「你他媽想幹嘛!」


  「……我只想打個電話。」


  Steve說,有點無奈的。腹部的緊身制服位置裂開了一大塊,那裡有個槍傷,雖然他超乎常人的治癒力正讓傷口以可見的速度慢慢癒合,但Bucky仍沾著水氣的黑色褲子剛好貼在那上面,粗糙的觸感讓他感覺不太舒服。


  「打給誰!」


  「一個我覺得有可能可以幫助我們的人。Tony Stark,你知道他嗎?」


  Steve毫不在乎抵在他脖子上的刀和隨時有可能捏斷他的喉管的手,只是直直地盯著Bucky,試圖用眼神安撫他讓他不要那麼緊張。


  「……不。」


  Bucky猶豫了一下,感覺像是在判斷Steve話中的真偽,接著才慢慢地從Steve身上爬下來,坐到火堆另一邊,但視線還是緊盯著Steve。而Steve咳了兩聲之後,揉了揉脖子坐起身來,才從口袋裡掏出手機。


  Steve研究了一下,發現手機怎麼樣也無法開機,試著拆開機殼卻從裡頭倒了一堆水出來。


  「看來是壞了。」Steve笑著聳聳肩,把那隻手機往旁邊一扔。


  他其實從來也沒搞懂過這東西該怎麼用,反正響了就接就是了。


  Bucky看著手機落地被埋在草堆裡,過了很久都沒有一點反應後,慢慢地把刀插回腰間,臉色看起來好了一點。


  「我的槍傷,你幫我處理過了吧,謝謝。」


  Steve坐起身來後才注意到自己腰上的槍傷已經被處理過,子彈被取出後雖然沒有包紮,傷口也因為泡水過久而泛著淡淡的白,但是復原得很好。這裡沒有其他人,所以很明顯幫他處理的人是Bucky。


  Bucky搖搖頭,他覺得沒必要道謝。


  「以前你也常常這麼做的。」Steve突然說,眼神有點懷念。


  他們以前在戰場上老是面臨短缺物資的問題,傷口不包紮那是家常便飯了。尤其是他們兩個打過血清的人,多半都是擺著讓傷口自己好,把那些資源讓給更需要的人,但Bucky總是會多堅持一下,試著幫他消毒或是清理。


  至少不能留疤。Bucky總是笑著說,否則偉大的Captain America身上坑坑洞洞的,脫下衣服像什麼樣,女孩子都要被嚇跑啦。


  「……我不記得。」


  Bucky說,眼神轉向一旁。


  「沒關係。」Steve鼓勵的笑,「Pal,我都還記得,我可以慢慢跟你說。」


  本來Bucky微微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麼,但下一瞬間他立刻把火踩熄,地上所有的槍枝跟零件在短短幾秒內一一裝備上身,整個人進入了警戒狀態。Steve也立刻配合的壓低身體跟音量,蹲在Bucky身旁,藏身在黑暗的樹叢當中。


  「他們找過來了?」


  Steve用氣聲問,而Bucky點點頭。


  「如果能回到鬧區,我想我知道有個地方應該安全。」


  Steve回想了幾個地點,最後決定再去打擾一次他的好同伴Sam的家。那大概是他現在能想到最安全的地方,就算遇上Sam,他想Sam應該也不會對著他們開槍。


  應該。


  Steve想起被扯掉的方向盤跟獵鷹裝的翅膀,瞬間冒了點冷汗。他決定如果可以的話最好還是不要讓Bucky和Sam碰面。


  Bucky猶豫了一下,比了個方向示意讓Steve跟著他走。





  他們在黑暗中穿過了重重封鎖。有幾個人發現了他們的動靜,但都在反應過來之前被Bucky擊倒,Steve注意到Bucky並沒有對那些人下殺手,只是把他們打昏打暈,雖然是用比較粗暴的方式。


  Steve跟在Bucky身後走了許久,他們似乎悄無聲息的穿越了大半個森林,Steve注意到左方有燈光快速地穿越他們又離去,似乎是車燈,看樣子他們已經來到郊區的馬路旁。


  一直到脫離森林,Bucky才把手上的槍插回槍套,表情看起來放鬆許多。


  「安全了?」


  Bucky搖頭,停頓了一下後又輕輕的點頭。他們的狀況算不上安全,不過已經脫離了封鎖圈的範圍,可以暫時安心。


  Steve會意的笑了笑,同樣點了點頭。


  「剛剛那幾個人是誰?我感覺得出來他們不是普通警察。」


  Steve想起來那幾個被打昏的人,Bucky很刻意瞄準了特定人攻擊,儘管他看不出來那些人有太大不同,他們和其他人同樣都穿著華盛頓特區的警察制服,但俐落的身手和嗡嗡作響的危機感告訴Steve那些人不會是同伴。


  「Hydra。」Bucky簡短的回答。


  Steve猶豫了一下之後,沒有說話。


  S.H.I.E.L.D.是Captain America的同伴,Hydra是Captain America的敵人;但Hydra是Winter Soldier的同伴。而它們現在混雜著,無分彼此,盤根錯節,而他和Bucky站在混亂的中心。


  他們安靜的在路邊等著,肩併著肩,遠處路燈的燈光白的微弱,僅能照清一小塊路面。他們的身影被隱藏在陰影與草堆中,一時間Steve只是呆呆的看著身邊的Bucky側臉,那裡被白色的燈光勾勒出明亮的線段與區塊,灰綠色的眼裡閃著細碎的光。


  即使經過了七十年,Steve還是能記起當年這張臉對他勾起微笑的表情。


  他覺得自己有好多話想對Bucky說,但最後他一句話也沒說。


  注意到一台過路車輛的燈光終於靠近,Bucky用了稍微不友善的手段。他俐落的抬手用消音手槍把輪胎打爆,Steve確信自己在那一瞬間聽到了駕駛的咒罵聲。


  駕駛在路邊隨意把車停下,這裡地處偏僻路燈並不明亮,因此他並沒有注意到蹲在草叢裡的兩人。趁著駕駛下車花了一番功夫好不容易換好輪胎時,Steve和Bucky交換了一個眼神。他們同時從藏身的草叢衝出,在駕駛還沒反應過來之前,Steve跳上了駕駛座,Bucky從窗戶跳進後座,兩人開著車揚長而去。


  一直到駕駛瘋狂的怒罵消失在後方道路的盡頭之後,Steve忍不住露出微笑。他順手轉開了車上的廣播,木吉他的音樂優美的在在安靜的車上流動。


  「Bu…...James,你記得我們說過戰爭結束之後想來個旅行嗎?」


  他望著後照鏡裡端著槍望著窗外的Bucky,他在他身後拿著槍的感覺讓他覺得熟悉而懷念,忍不住話多了起來。


  「兩個人開著車,在一望無際的公路上跑著,累了就隨便找地方紮營,餓了就隨意煮點東西來吃,反正不管煮什麼,鐵定都比軍隊配給的那些罐頭好吃多了。」


  Steve興高采烈的說著,在心裡的美國地圖上勾勒出一條橫線,從東岸一路向西。


  「我們可以從布魯克林一路往前開,經過華盛頓、聖路易斯和奧克拉荷馬,路上說不定還可以經過迪士尼樂園,你知道迪士尼嗎?就跟以前我們去過的康尼島很像,以前我坐雲霄飛車的時候吐了,但這次一定沒問題了,我們可以挑戰最高的那種,或是軌道懸空的,那一定會很好玩!」


  一邊說著,Steve邊從後照鏡裡偷偷瞄了Bucky的臉。雖然臉上看起來似乎沒有表情,但不知怎地,Steve總覺得Bucky看起來非常放鬆,原本緊皺的眉頭已經鬆開,抿直的嘴角也柔軟許多,雖然他只是望著窗外傍晚的藍天,但Steve的直覺卻感覺到Bucky非常專注的聽著自己說的那些瑣碎,沒有漏掉任何一個字。


  「我想那裡也一定有可以打靶的攤位,就是疊著娃娃,把娃娃打倒就可以把獎品都帶走的那種。」


  「你還記得我總是想贏過你,想贏到更大的獎品,但是每次最後即使把身上的錢都花光,成績還是輸給你的事嗎?這次我還要跟你再比一次,我可是偷偷練習很多次啦。」


  「最後我們一定可以輕輕鬆鬆就把大獎抱走,不知道獎品會是什麼,絨毛熊或是抱枕一樣的圓形娃娃?哪一種都可以,我可以把它們擺在床頭,我的床上現在還有很多空間,他們給了我一個很大的房間跟大床,說真的還真有點不習慣。」


  「那裡一定也有賣熱狗的,這次我可會帶多一點錢啦,我們可以一人買一根,口味不一樣也可以,我們可以交換吃,一人一半。或是冰淇淋?牛奶口味的,或是草莓?」


  「等去完迪士尼之後,最後我們還可以去看你最喜歡的……」


  Steve嚥了一下,眉眼緩緩的皺上,又緩緩鬆開,最後還是沒把那個詞說出來,只是瞇著眼露出微笑。


  壯麗而又鬼斧神工的,在夕照落日下輝映成橘紅的景緻,沙塵被風揚起,把世界半蒙上紗。那是耗費萬年長久的時間,溫柔而強悍的河流在世界上刻下的痕跡。


  夕陽會把他們的背影拖得很長,或許他能在那裡好好地坐下來,畫一張畫。


  畫他,畫他們。


  車裡頓時安靜的又只剩下音樂。


  他們攔下的是一台小小的車,款式很普通,但顏色是鮮豔的寶藍,Steve的身高坐在車裡感覺有點擠,但他毫不在意地搖下車窗,把一隻手架在車窗外,夜間的涼風隨著車速灌進車裡,把他們的頭髮吹亂。


  偏僻的道路上只有他們的車燈亮著,四周沒有其他車聲,安靜的路上只有他們的引擎規律地轉著,發出令人昏昏欲睡的平靜聲響。車子蜿蜒的在道路上前進,速度並不快,車內時不時被路燈照亮,而Steve總是抓緊每次亮起的機會在後照鏡裡端詳Bucky的臉。


  Bucky的頭髮長了很多,臉上也多了些鬍渣,但是那雙眼睛還是沒變,蝶翼般的睫毛搧著,在眼下留出一片輕輕的陰影,綠色的眼瞳隨著四周光線淺淺變化,有時是天空般的藍,有時卻是一片無機質的灰。


  Steve注意到Bucky看起來似乎有點不自在,他時不時很不明顯地移動身體,像是椅墊上有什麼東西讓他無法好好坐著。


  「怎麼了?車子太小?」


  「衣服。」


  他這才注意到自己跟Bucky的衣服都還是濕的。他根本沒在意這種小事,他太開心了,就連現在臉上跟腹部仍然泛著痛的傷口,對他來說都像是一種享受。


  即使什麼都沒有,只要還有Bucky就夠了。


  他們的車子這時候已經離開樹林的附近,路旁開始零零散散的出現一些住家和商店,時不時能看到院子裡晾在衣架上的衣服。


  Steve猶豫了一下,接著在一戶人家和賣場中間把車停在路邊。


  「…...James,在車上等我好嗎?我去弄幾套衣服。」


  Steve想起來自己口袋裡的內袋應該有放一些錢,錢跟食物一樣,即使濕淋淋的或是被泡軟,只要沒壞或沒破都還能使用。秉持著從軍以來良好的習慣,Steve總是會藏點東西在身上,避免臨時需要時沒得用。以前是藏一些能量棒或是巧克力,特別是Bucky喜歡的口味。現在就是藏錢,偶爾忘帶錢包出門的時候能夠派上用場。


  像是老人一樣忘東忘西。Steve偷偷嘲笑自己。


  Bucky從來不會忘記什麼,他總是把一切都安排得好好的。即使在戰場上,他也能變出一朵鮮花給那些「隊長的姑娘」;或是一罐咖啡粉,總在大家守夜睏的睜不開眼時出現。Steve從來不知道那些東西被Bucky藏在哪,Bucky像是靈巧的魔術師,對他的疑惑總是眨著漂亮的大眼睛露出笑容,笑著對他說那是秘密。


  他樂於讓Steve困惑。


  「James?」


  Steve發現Bucky沒有回話,從後照鏡望向他,卻注意到Bucky盯著別人家的窗戶看。於是Steve往後座湊了過去,順著Bucky的視線,注意到那戶人家裡有一台漂亮的平台大鋼琴。


  「想彈嗎?」Steve問。


  他記得Bucky靈巧的手指曾在琴鍵上雀躍地舞動。


  Bucky默默看了Steve一眼,把視線轉到旁邊去。


  「好吧,在車上等我一會,我馬上回來。」


  正要下車,Steve卻感覺手裡多了個沉甸甸的重量。一把漂亮的黑色小手槍,Intratec TEC-38。


  「拿著。」Bucky說,「我沒撿到你的盾。」


  Steve咧嘴露出笑容:「好。」





  他被櫃台那個小姑娘耽擱太多時間了!Steve氣急敗壞地心想。


  本來他已經遮遮掩掩地到了更衣室——感謝那個嚼著泡泡糖滑手機的店員,他專注到甚至根本沒發現有人從面前路過——換下身上濕透的衣服,套上一旁拿的白上衣和卡其長褲,另外還戴上了深藍色的帽子。制服被他塞進褲子後口袋裡,把他的褲子鼓出小小一個隆起。


  換好服裝後Steve稍微放鬆了點,於是他混在店內不多的人群當中,狀似自然地挑選著衣服和其他用品。他在食物區拿了些方便食用的高熱量食品,像是巧克力、消化餅和洋芋片,最後也給Bucky拿了件看著順眼的白襯衫和黑長褲,內褲的大小讓Steve心虛地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挑了比自己小一個尺碼的。另外他還多拿了頂黑色的棒球帽,和自己頭上一對的。


  但最後Steve卻在結帳的時候被難倒了。


  「40元。」漫不經心地女店員在刷完條碼之後懶洋洋地說,眼睛直直盯著自己放在桌面上的手機,上頭正播著劇集。


  「這些東西要40!」Steve看到收銀檯上的價錢瞪大了眼睛,「這麼幾樣而已!」


  「還沒算你這些衣服的錢。」她一把撈起籃子最底下的幾個吊牌,刷完條碼之後墊子數字又往上跳動了一位,「51元。」


  「以前買這些10幾元就夠了!」Steve一邊拿錢一邊不甘願地說,他記得自己身上就帶了張50元,還有一點零錢,本來以為可以撐個幾天,現在看起來連一餐都不夠。


  「你哪個年代的?」她終於不耐煩地抬頭,對上了Steve的眼睛。


  Steve慢了半拍,本來還心存僥倖地想轉頭,卻在看見她的表情從原本的不耐變為驚喜後放棄了自欺欺人的舉動。


  「嗨。」他說,並在她即將尖叫前越過收銀台摀住了她的嘴,「噓噓,安靜,我不想被發現,好嗎?」


  店員看起來簡直要昏倒了,只是瘋狂點頭。


  Steve緩緩地,一根一根地鬆開了手指——其他收銀台的人已經注意到他了,他可不想在這裡惹出大麻煩——看著眼前興奮激動的店員,Steve在心裡嘆了口氣。


  如果可以的話他真想把她打昏。


  「你就是那個……」她興奮得語無倫次。


  「對。」


  「我是你的粉絲!自從那次你在紐約救了那個女服務生之後我就一直在關注你的消息!」她把手機的桌布秀出來,是一張Steve的官方宣傳照片,還是二戰時期的。


  「謝謝。」Steve無奈地簡短道謝,「嗨聽著,我正在執行一項秘密任務,不能被發現的,能請你快點幫我結帳嗎?」


  「沒問題!隊長的命令!」她用左手敬了錯誤的禮,下一秒就把自己的制服掀了起來露出白花花的胸部,「能幫我在內衣上簽個名嗎?」


  Steve無言了足足十秒,「……好。」


  這很正常,這很正常,他一邊催眠自己一邊順從地拿起店員遞過來的一旁黑色馬克筆在白色的內衣上簽上了自己的姓名,「要補上愛你的。」她說,而Steve在心裡嘆了第二口氣之後照辦了。


  「現在能幫我結帳了嗎?還有我這裡少一元……」


  「請你。」她豪邁地揮了揮手,收下五十元之後就轉過身興奮地對著自己和Steve多拍了擠眉弄眼的幾張照,「不公開的,我自己留著看,沒問題吧?」


  Steve實在想不出甚麼理由拒絕,只好配合地照了幾張相,之後可以說是落荒而逃地抱著東西離開了賣場。


  但當他回到車邊,卻發現車子裡早已沒有Bucky的身影。


  「Buc……James?James你在嗎?」


  Steve緊張地壓低音調喊著,一邊在車子周邊找著,卻看不出任何Bucky留下的線索,他情不自禁地往最糟糕的方向去猜:或許是S.H.I.E.L.D的人出現,把他帶走了?又或者,是Hydra?


  如果Bucky被Hydra帶回去了……


  Steve繃緊全身肌肉,不自覺地咬緊下唇。他幾乎無法想像究竟是什麼樣的痛苦才能把Bucky從一個愛笑的大男孩變為現在沉默冷酷的樣貌,再加上那條金屬手臂,他看過報告,那是把Bucky原本斷裂的手硬生生鋸掉才安裝上去的。


  可以想像那到底有多疼。


  他在黑夜裡站在車旁,沉默地感受心理明顯泛起的悔恨。


  但他突然聽到鋼琴聲。


  Steve想起那架鋼琴。白色的平台大鋼琴放在棕色的木質地板上,一旁的窗簾也是雪白的顏色,被敞開的落地窗迎進來的微風微微吹起,陽光正好。


  那時Bucky年紀還不大,大概是八九歲,已經像是個小大人一樣坐在巨大的鋼琴椅上,在琴鍵上叮叮咚咚地敲著輕快的音符。而他站在Bucky身後,張大眼睛看著Bucky是如何用纖細的手指馴服陌生的怪物。


  回憶像是潮水一樣湧進現實,讓他一時間忘了身在何處,下意識沿著鋼琴聲走去,穿過了庭園,最後在剛剛Bucky視線落向的方向,一間有著米色外牆和大落地窗的房子裡看見了他。


  他坐在鋼琴上,闔上雙眼,緊抿著嘴唇坐在黑色的大鋼琴前,屬於人類的右手和僵硬的金屬左手同時敲在琴鍵上,聽起來有種微妙地不合,卻又令人感到異樣地和諧。落地窗開著,鵝黃色的窗簾安靜地待在窗戶兩側,而樂音輕盈地就從屋內溜了出來。


  「是陌生人!」「陌生人!」


  Steve一走近窗戶,就有兩個只到Steve腰的高度的小孩從落地窗裡手拉著手一起對他衝了過來。


  Steve慌張了一下,還沒想好應該如何反應,雙腿就被兩個小小黏皮糖抱住


  「好高!」「真的好高。」「像是電視裡的人!」「很厲害的那個。」「咻咻飛來飛去!」「拿槌子的。」「不是啦!是盾牌!」「不記得。」「想飛高高!」「飛高高!」


  兩個小孩一起用笑瞇瞇的臉看著Steve,讓Steve一時手足無措。而Bucky也在這時停下了鋼琴,抬起頭用綠玻璃一樣的眼睛望著Steve。


  「J,James,你認識他們嗎?」Steve問。


  「不。」Bucky迅速搖頭。


  「那你怎麼進來的?」


  「是我邀請他的。」一個略嫌蒼老的女性嗓音撐著枴杖從牆角慢慢踱步過來,「你好啊,陌生人。」


  「奶奶!」「奶奶!」


  兩個原本黏在Steve身上的牛皮糖瞬間都脫落了,一起跑到那個老婦人的身邊圍住她。老婦人穿著得體的象牙色連身裙,一頭銀髮規規矩矩地梳起,在腦後紮成一個小髻,她閉著眼睛,準確地摸到兩個小孩的頭。


  「Sofia、Peter,禮貌呢?」她稍嫌嚴厲地問。


  「先生,晚安!」兩人異口同聲地對著Steve打了招呼,而老婦人也一同說著,「晚安,先生。」


  「午安,女士。」Steve回答,視線忍不住望向Bucky,「是您邀請我的朋友進來的嗎?衣服也是您的?」


  Bucky身上已經換上了普通的黑色POLO上衣和灰色西裝褲,樣式似乎有些古舊,但衣服看起來仍然新穎,他仍然坐在鋼琴椅上,沉默的視線交錯盯著Steve和老婦人。


  「是的,我的孫子說他濕淋淋地站在人行道上,看起來——請容許我學著他們用這個詞——像隻濕透的可憐貓咪,於是我斗膽邀請了他,並讓他換上我先生的舊衣服。」老婦人微笑,「您認為衣服適合他嗎?會不會太大呢?」


  「相當適合,您和您先生的品味非常出色。」Steve回答,「女士,您叫我Steve就好。」


  「那我也同樣的要求你,請叫我Maria。」老婦人Maria親切和善地對著Steve的位置微笑,眼睛始終沒有打開,「我不過是比你們早生了幾年,雖然面容已經老去,但我想我的心依舊年輕,仍然時常乘著風在天際遨遊。」


  「您依然相當漂亮,Maria。」Steve有些詞窮地說,他實在不太擅長這個。


  「巴布最漂亮了!」「對!」


  兩個小鬼頭這時吵鬧了起來,一左一右地拉著Maria的手就想轉圈。


  「想吃李子布丁蛋糕嗎?廚房裡有,拿四塊出來,兩塊給你們,兩塊端給我們的客人好嗎?」Maria問,三兩下就讓兩個小鬼頭衝進廚房,一旁的Bucky神色有些動搖,視線也跟著投向廚房。


  「您太客氣了。」雖然知道Maria是在自己的家中,攙扶對她來說或許沒有必要,但是上個世紀的習慣仍然讓Steve伸出手扶住Maria,攙著看不見的她慢慢地移動到鋼琴旁的沙發坐下。


  「不會,你們的來訪反而是幫了我一個大忙。」Maria坐下後放鬆地拍了拍沙發的兩側,示意Steve和Bucky到她的身側坐下,「我這次不小心做得多了,要是你們沒來我也得分給鄰居,要是讓Sofia和Peter吃太多甜食,他們會不吃飯的。」


  Steve在Maria的身側坐下了,但是Bucky看了Steve一眼,遲遲沒有移動。


  Maria突然說了一句Steve沒聽過的語言,語調聽起來異常的熟悉,Bucky也低聲回了兩句,溫順地走到沙發一側坐下了。


  似乎是感覺到Steve的眼神,Maria主動開口解釋:「我丈夫是俄國人,剛剛Peter說聽到這位——」她把視線投向Bucky。


  「……James。」Bucky接話。


  「——聽到James在說俄文,我實在好奇,也有些想念,於是便把他請了進來,希望沒給你們造成困擾。」Maria笑了下,「不得不說,他的沉默和兩個小搗蛋鬼一比,簡直是這房間裡的救贖。」


  俄文?


  Steve把視線望向Bucky,而Bucky也正好回望,眼神清澈。


  「James,你剛剛在和人說話?」Steve悄聲問,言下之意是在探問是不是有人找到他們了,但Bucky只是搖搖頭。


  「那……」Steve話還沒說完就被兩聲大叫打斷。


  「蛋糕!」「蛋糕。」兩個小鬼頭雙手捧著四個盤子小跑步跑了回來。


  「古語有一句話說得好:『不管發生什麼事,沒有一塊李子布丁蛋糕不能解決的。如果有,那就來兩塊。』」即使不能視物,Maria仍然準確地從桌上的茶壺倒出了兩杯微涼的紅茶,分別遞給了Steve和Bucky,「一個美好的晚餐後時光總是需要紅茶和甜點點綴,雖然紅茶需要100度才能有最完美的香氣,但是為了怕這兩個小搗蛋鬼莽莽撞撞,只能用涼一點的茶了。」


  「以茶代酒,敬美好的相遇。」Maria和煦微笑,「希望你們不嫌棄。」





  李子布丁蛋糕非常美味,深紫色的李子點綴在金黃色的蛋糕上看起來也非常合宜,但對於飢腸轆轆的士兵來說被切成小塊的蛋糕份量實在太少,Steve幾乎是兩口就把甜美的蛋糕吞下肚,接著肚子裡卻傳來雷鳴般的聲響。


  Steve的臉立刻紅了起來,一旁的Bucky只是看了他一眼,自顧自地吃著自己盤子裡的蛋糕,但Steve總覺得Bucky似乎不明顯地笑了一下。


  「唉呀,我真是失禮。」Maria愣了一下就溫和地笑了起來,「都沒問過你們是否吃過晚飯就直接上了飯後甜點,請原諒我這個女主人太久沒有招待過客人了。」沒等兩人回答,她就摸著拐杖站起身往剛剛兩個孩子捧著蛋糕出來的位置走去:「如果你們不嫌棄的話,請在這裡稍候一下,我去熱些食物過來。雖然只是些粗茶淡飯,但熱了之後我想滋味不會太差的。」


  「等等,不用麻煩……」Steve還來不及阻止,就被兩個孩子歡呼的聲音打斷:「巴布的飯很好吃的!」「很好吃!」


  「兩個小搗蛋,你們可是小主人,幫巴布好好招待客人好嗎?」Maria的聲音遠遠傳來。


  金髮的男孩和女孩動作一致地抬頭望望Steve,又轉頭看看Bucky,接著異口同聲地開口:「好的,奶奶!」說完,兩人一左一右地從桌子旁邊原本坐著的小椅子上跳了下來,擠進Steve和Bucky兩人中間的位置,也就是方才Maria坐著的位子坐好。


  「我是Sofia。」「我是Peter。」兩個孩子們睜著同樣圓亮的大眼睛看著Steve和Bucky,而Steve等待了一會兒發現孩子們只是盯著他不說話,這才意識到他們是在等待他自我介紹。


  「呃……我是Steve,」Steve猶豫地望著Bucky,卻注意到Bucky不知何時已經把手上的蛋糕盤吃得一乾二淨放回桌上,眼睛不停往廚房地方向望著,看起來沒有要回答的意思,於是他指著Bucky說:「這位是James。」


  「Steve你長得真好看,金色的頭髮就像是王子一樣!」小女孩Sofia說,像是發現了什麼秘密一樣眼睛裡閃閃發亮:「你的白馬呢?你沒有騎著他出門嗎?」


  「呃,我不會騎馬……」Steve話說到一半小男孩Peter就接過話:「傻瓜Sofia,現在哪有人還在騎馬,他們都是騎那種很拉風的摩托車的!Steve你的車呢?」


  「我的車之前不小心撞壞了……」Steve還在想該如何解釋自己的車是因為要閃避飛機射出的導彈因此撞壞的,但Peter仍然很快地就搶過話:「妳看吧,我就說現在都是騎車了!」


  「可是我覺得騎馬還是比較厲害。」Sofia有些不滿地嘟起嘴。


  「摩托車比較帥。」「馬比較帥。」「摩托車!」「馬!」


  眼看兩個孩子坐在一起爭得面紅耳赤,Steve尷尬了一下還是開口試圖阻止兩人的爭吵:「兩個都很帥啊,他們一樣厲害!」


  「不一樣!」「馬跟摩托車哪裡一樣!」


  很顯然這樣淡薄的話語並不能讓戰火平息,兩個孩子吼完話之後甚至連理都不理Steve了,自顧自地繼續大吵著,眼看就要打起來了,這時Bucky卻突然開口:「飛機比較厲害。」


  Peter愣住,思考了幾秒之後點頭同意:「對,飛機會飛,比較厲害。」Sofia轉頭看著Bucky後咬著嘴唇同樣點頭,「會飛的比較帥沒錯。」她的眼淚原本已經在眼珠打轉,但聽到Bucky的話之後眼淚沒幾秒就靈活地收了回去。


  Steve挫敗又忍不住苦笑看著一句話就讓兩個孩子恢復和平,手牽手吃起蛋糕來的Bucky,但Bucky看上去卻像是事不關己地又開始盯著廚房發起呆。


  一直以來,Bucky都是他們兩人當中比較受女人跟小孩歡迎的那個,所有人都喜歡這個臉上掛著微笑的溫柔大哥哥,而雖然Steve後來變成超級英雄,小孩喜歡Captain America樣子的玩具,但是實際上孩子們對於他本人依舊沒什麼興趣。但Steve還真想不到就連現在面無表情甚至是一臉冷漠的Bucky都能輕鬆搞定孩子,這讓他忍不住有點哀怨地望著Bucky。


  接著Steve感覺到自己的袖子被拉了一下,低下頭發現是Sofia。


  「怎麼啦?」他問。


  「你和James是什麼關係?」Sofia問。


  Steve彷彿感覺到自己的心臟漏跳了一拍,但他臉色仍然鎮定,只有指尖不明顯地顫抖洩漏了他的情緒。


  「我們以前是很好很好的朋友。」Steve低聲且溫和回答,但敏銳的小女孩並沒有讓Steve閃過問題:「以前?那現在呢?現在不是朋友了嗎?」


  「現在……因為James發生了一點事情,所以他忘記我了。」Steve摸著Sofia的頭回答:「如果他想起我,他就會記得我們還是最好的朋友。」


  「那如果想不起來的話呢?」Peter皺著眉頭接話:「我從電視上看過那個叫……」Sofia接口:「失憶症。」「對,失憶症,」Peter點點頭,繼續說了下去:「聽說有些失憶症是不會恢復記憶的,那James就不會想起你了,那該怎麼辦?」


  沒有立刻開口回答,Steve沉默了數秒鐘才緩緩開口:「說實話,只有一個人記得兩個人的回憶實在太寂寞了。」


  「當你找到一張你們的合照;在雜誌上看到對方曾經和你約定好要一定要一起去的地方;從街上路過你們曾經一起住的地方;吃著雖然不同家但你們曾經一起分享的熱狗,當這些時刻對方都不記得,甚至連你都不記得的時候,真的很……寂寞。」Steve低聲說。


  「那你都沒想過要找一個新朋友陪你一起玩嗎?」Peter問,而Steve搖搖頭微笑:「等以後你長到一點,或是不用等到長大你就會知道,當遇到那個人的時候你就會知道,有些人是不能取代的,像是James,我從第一天認識他就知道他會是我最重要的人。」


  「那他忘了你怎麼辦?要是他永遠想不起來呢?」Sofia扁著嘴問。


  「那也沒關係,我知道他是個多麼好的人,而且我還是會努力成為他的朋友,也希望他會像過去那樣把我當成最好的朋友。」Steve看著Bucky微笑,Bucky像是被燙到一樣立刻轉開了原本看著Steve的眼睛。


  「希望James可以恢復記憶。」Sofia誠心地說,而Steve微笑回答:「謝謝。」


  「Sofia?Peter?」這時在廚房的Maria喊著兩人。


  「來了巴布!」兩個孩子用同樣的動作跳下沙發,像是一陣風一樣捲進廚房。


  在兩個高熱的小小孩子離開後,客廳恢復安靜,而Steve頓時感覺到他和Bucky中間的距離變得冰冷、難以跨越。


  正當他想開口說點什麼舒緩空氣中的冷漠時,他聽見Bucky輕輕開口。


  「我記得。」他說。





  「真的很感謝您的慷慨,Maria。」Steve對著送他和Bucky到門外的Maria說著,臉上是有些難為情和難以遏止的愉快混雜在一起的複雜表情。


  在Maria的巧手之下他們吃了一頓美好的晚餐,雖然有些驚訝Steve超乎常人的食量與Bucky甚至比兩個孩童還要更小的胃口,但是Maria並沒有多問什麼,只是用烤箱多烤了一隻烤雞,又多煮了兩大鍋簡單的白醬燉飯,盡可能把兩人的胃都填飽。


  這頓晚餐幾乎是Steve這幾週以來吃過最好吃的東西,最近接連發生的事件讓他幾乎從Nick Fury倒下後就沒吃過一頓正常的飯,而Bucky雖然幾乎一言不發,但每次Maria用俄語開口時他總是會簡短的回上幾個音,雖然話語中的涵義再簡單不過,無非是一些食物很好吃、或是我不需要謝謝等等的話——注意到Steve似乎聽不懂俄語後,Maria在每次和Bucky說完話後都會幫忙再翻譯一次,這也讓Steve覺得非常貼心且受用——但是這個至少能夠正常交談的Bucky,還有甚至可以說得上是對Maria溫文有禮的態度,都讓Steve覺得自己彷彿又回到了年少的布魯克林。


  雖然那時他們的食物遠遠比不上今天桌面上的豐盛,但是Bucky幽默詼諧的談吐永遠都是餐桌上的重點。而今天雖然Bucky的話不多,但是Maria恰當的話題與適時的接話也讓餐桌上的氣氛如同潺潺流著的溫暖河流一般。而Steve這才發現,原來一群人圍在餐桌前那樣和諧的情境竟讓他如此懷念。


  他幾乎不記得自己上次不是一個人應付了事的吃飯,而是和人面對面好好吃上一頓飯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這讓他們在Maria的家中比原定計畫多待了好一陣子——如果不是一台適時開過窗邊的警車響起的警鈴,Steve幾乎都要忘記他跟Bucky正在逃亡了。


  於是在晚餐後,當Steve注意到Bucky終於離開餐桌,站在壁爐面前,開始盯著上頭擺著的一張張裝在木質相框裡的合照時,他猶豫了幾分鐘才找了個機會告訴Bucky他們現在得離開了。


  Bucky沒有反對,只是拎上了放在腳邊的塑膠袋,那裡頭裝著他先前換下來的黑色衣物,接著像是陰影一般走進Steve身後。


  Steve想這大約是同意一起離開的意思,於是他鬆了口氣,開口和雍容的老婦人Maria告辭。


  令Steve有些慶幸的是,Maria沒有多做挽留,只是溫煦地將他們送到門邊。


  對Steve來說,簡單平凡的生活簡直像是天堂一般的夢境,如果Maria開口邀請他們留下的話,Steve甚至無法確定Captain America的四倍意志力能不能讓他硬起心腸離開。


  「別客氣,你們陪一個老婦人度過了一個美好的夜晚,反而是我要感謝你們。」Maria回答Steve,腳邊兩個小蘿蔔頭一左一右抱著她的腿,眼神閃亮亮地看著Steve和Bucky。


  「您的慷慨讓月光黯然失色。」Steve回想記憶裡Bucky會怎麼做,好不容易才結結巴巴地回答。


  雖然看不見,但Maria像是看得見Steve臉上的困窘一樣微笑了起來。


  「要走了嗎?」「要離開了嗎?」兩個孩子問。


  「對。」Steve說。


  「不會再來了嗎?」他們異口同聲又問。


  Steve猶豫了一下:「有機會的話,說不定……」他想起自己還是通緝犯的身分,雖然Hydra的陰謀已經被揭露,但是驗證真相需要時間,而Bucky,已經被證實是Winter Soldier,手中有無數人命,身為Hydra武器的他又會如何呢?


  雖然Steve知道自己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維護Bucky,為他辯駁,但也無法抹滅那些過去。


  他知道錯不在Bucky,而是在洗腦Bucky的那些人,那個組織,但是那些被奪走心愛之人的人,他們能夠足夠理智地意識到這一點嗎?而痛恨一個人,難道不會比痛恨一個虛無飄渺的組織更加容易嗎?


  Hydra正在消亡,若是真有消失的那一天,那剩下來的那些人,他們的憤怒與怨恨又該何去何從?


  幸好Maria及時中斷了Steve的困窘:「孩子們,跟Steve還有James說再見吧!」


  在兩人揮手道別後,將兩個孩子送回屋內的Maria將門輕輕帶上,本來已經做好打算離開的Steve注意到Maria似乎還打算說點什麼,於是有些困惑地看著她。


  「你的聲音聽起來相當年輕,但聲音卻帶著滄桑。」她說,帶著點不過分的探究與好奇,「這讓我疑惑,卻又同時十分懷念,像是我們是來自同一個時代,有著相同的經歷。」這話讓Steve有些不自然地吞嚥了一下,但正當他想要開口說些什麼時Maria又將話接了下去:「但那些相較起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從你的聲音中聽見被傷透心的孤獨。」


  Steve沉默了幾秒鐘:「慢慢會好的。」


  「有些傷口會被時間痊癒,有些則不。」Maria回答。寬慰地拍了拍Steve的手:「至少你們還有彼此。」


  「是的。」Steve回望站在不遠處的Bucky,臉上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意。


  在離開的路上,依舊是由Steve開車,但這次Bucky卻在猶豫了幾分鐘後,選擇坐在Steve的身旁,這讓Steve有些暗暗欣喜。


  時間已經差不多接近深夜,搖下的車窗把晚風灌進車內,清涼空氣帶著夜晚的冷冽拍打著他們的臉,迎面而來的微涼剛好讓飽餐一頓後有些昏昏欲睡的兩人精神一振。Bucky的頭髮被風吹得微亂,舒張開來的眉眼不知何時已經退去了冷厲,無害地像是街上隨處可見的任何一個人,只是眉眼精緻許多。


  幾個小時前發生的戰鬥現在回想起來就像是夢境一樣,如果不是兩人中間始終安靜又帶著一絲緊張的氣氛,Steve甚至會恍惚地以為他們只是一對多年不見的老友,正在進行一場公路之旅,趁著夜色跨過一個個大州。


  就像是他曾經有過最美好的願望。


  但現在他的願望也算是實現了一部份,至少他希望和他一起旅行的人又重新活了過來,坐在他的身邊,觸手可及,甚至能聽到呼吸與心跳。


  Steve偷偷調了後照鏡對著Bucky的臉,視線卻立刻被綠色的眼珠抓住。他立刻慌張地別開視線,但是過了幾秒鐘後偷偷轉了回去後發現Bucky仍然盯著他看。


  「那個,Maria。」Steve找著話題開口:「你怎麼會,突然進去她家?」


  這問題Steve已經考慮了一陣子,雖然就結果看來是好的——他們換上了乾淨的衣服;吃了一頓美好的晚餐。就連Maria的眼睛都幫了很大的忙,否則就Captain America現在的知名度來說,只要是會盯著電視的人就相當有機會認出他。而兩個年紀幼小的孩童雖然認出他了,但或許是覺得不以為意,因此並沒有太關注他。或許是因為他們尚未養成看電視的習慣,也可能是顧慮祖母才少看,總之這個年紀的孩子通常都會有的英雄崇拜在他們身上幾乎看不見。


  在紐約和齊塔瑞大軍的大戰後,認不出他的人應該相當少——漫畫裡說的都是假的,面具永遠都沒有幫助,鴨舌帽也是,更何況是粗框眼鏡了,那只是配件不是高級屏蔽器——但是即使想了這些,Steve仍然沒有搞懂從他離開到Bucky被招待,這中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這讓他非常困惑,為什麼Bucky會去親近一戶素未謀面的家庭?


  很顯然地,這問題讓Bucky卡住了。


  他不像之前一樣總是急促粗暴的回答,而是在過了幾分鐘,等到Steve覺得他說不定已經不打算回答時,Bucky才慢慢開口。


  「我殺了她的丈夫。」


  「什麼?」


  Steve瞪大雙眼。他立刻轉頭看著Bucky,手中的方向盤偏了一下,對向來車的車燈正好在這時照進他們車內,提醒了Steve,反應神經讓他及時把方向盤轉了回來,險險閃過了車,還免費獲得一聲長長的喇叭。


  「那時她在澆花。」Bucky低聲說,「1983年,我隔著窗戶狙擊她丈夫,她沒看見我,但我看見她。」


  「……你怎麼確認的?」


  「婚禮合照。」Bucky看著Steve的臉說:「我記得那張臉,我殺了他。」


  Steve想起來Bucky盯著壁爐上的照片看了很久。剛剛晚餐美好的記憶就像硬塊堵住了Steve的喉嚨,胃裡飽脹的感覺從令人平靜的溫暖變為幾乎讓他想嘔吐,腹部原本被遺忘在記憶後頭的傷口又痛了起來,他難堪地沉默下來。


  Bucky像是沒有感受到空氣裡凝結的氣氛,他轉頭繼續望著窗外。


  「……那不是你的錯。」最後Steve乾巴巴地說。


  「是。」Bucky回答,聽起來像是同意Steve的論點又像是反駁他。


  Steve什麼也沒問。


  他們沿著公路前進,一盞盞路燈白熾的光線打進車內又離去,像是舊電影膠片般把他們動作的每個畫面切成一幅一幅定格的影子,卻是無聲的默片。


  Steve偶爾會看著後照鏡裡的Bucky,看著他的修長的手指,看著他下巴的淺淺陰影,看著他臉頰高起的顴骨。他能在Bucky身上找到所有他熟悉的影子,但組合起來卻又讓他感覺陌生。


  對他來說分別明明只過了三年,中間卻已經隔著七十年難以填補的鴻溝,填滿了鮮血與風霜。


  不知不覺風裡開始帶上了海風的鹹味。


  Bucky突然開口:「停車。」


  Steve愣住了,慌亂立刻襲擊了他。或許是剛剛的沉默惹惱了Bucky,又或許是Bucky認為無法繼續忍受待在他身邊,也可能是Bucky認為他們已經安全所以沒有繼續一同行動的必要,不管哪個結論他們都得分開。


  「Bucky,不,James,我不是……」Steve知道自己不希望Bucky離開,但他卻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權利阻止Bucky離開。


  「停車。」這次Bucky的聲音嚴厲了一些,眼神兇狠。


  Steve看著那樣的Bucky,一時間卻不知道該不該照做。


  他們僵持了幾秒鐘,最後Steve用最緩慢的速度踩下煞車。


  車子在一段長長的滑行後停了下來,但Bucky在車還沒停妥的瞬間就打開車門下車,衝進路旁的草叢。Steve立刻扳開車門,力道甚至大到幾乎把車門扯下,一跳下車他就慌張地四處張望,在看到Bucky的背影後死死跟在他的背後,生怕一個轉眼對方就不見了。


  但Steve還沒來得及講些挽回的話,他就看到Bucky彎下腰,接著吐了一地。


  沒有消化的李子蛋糕碎塊、一絲一絲的雞肉還有白濁的米粒全都和胃酸混在一起,酸氣被鹹腥的海風一衝,令人欲嘔。Steve小心翼翼地把手搭上Bucky的背,注意到Bucky沒有反抗後,這才安撫地輕輕拍著他,試著讓他好過一點。


  幸好Bucky剛剛吃得不多,因此不一會兒他就直起腰,用手背擦了擦嘴。


  「James,沒事吧?」Steve問。


  「正常。」Bucky回答,過了幾秒鐘後補了一句:「無法消化正常食物。」


  Steve立刻皺起眉頭:「如果你都知道不能消化了,為什麼還吃?」


  「不想拒絕。」Bucky平淡地說,接著自然而然地走回車上。


  Steve想自己或許懂。


  這對Bucky來說是一種贖罪。





  接下來的車程雖然他們仍然沉默,但是氣氛卻不再令人感到疼痛。


  Steve時不時會想著剛剛晚餐時的Bucky,想著他是用什麼樣的眼神看著那一家三口;用什麼樣的心情被邀請;用什麼樣的感覺吞下那些無法消化的食物;用什麼樣的心情看著瞄準鏡裡的少女,隨後對著她身邊的人扣下板機。


  停止。Steve對自己說,停止思考,做任何事,就是別思考這個。


  他望向Bucky,Bucky靠在車窗上一動也不動,安靜地像是睡著或是死去了。


  不,Steve提醒自己,他活得很好,他在你身邊。


  從Steve的角度看不到Bucky的臉,但是均勻而且能被聽見的吐息和空空如也的手——沒有抓著槍,也沒抓著刀子——都顯示Bucky似乎放鬆了一些,不再那麼警戒。這很好,這表示Bucky稍微信賴他了一點點。


  他記得Bucky那些小動作,每當以前他們臨時需要在戰壕裡過夜時,Bucky的手從來都沒有把槍放開過。他隨時都準備好要面對攻擊,要比任何人先開第一槍。除了Steve在他身邊時,這時候他會願意把槍放遠一點,但離他近一點。


  你暖得像火爐,我怕槍靠著你會炸膛。他記得Bucky曾經大笑著這麼說。才怪,其實我是怕我的槍太硬,讓我的小Steve睡不著。


  我才不會因為這樣睡不著。Steve不滿。你的骨頭比槍硬多了。


  誰讓我沒有那些肌肉。Bucky戳戳Steve穿著破舊外套的胸口,裡頭的制服雖然遠看看不出來,但實際上已經縫補過好多次,摸上去有著不同觸感的線頭。我以後一定要買摸起來像你這樣的床墊,軟硬適中,一定很好睡。


  那你要試躺看看嗎?Steve問。臉上不動聲色,心跳卻加速了起來。我可以貢獻身體讓你抱著睡一晚。


  就我們的交情才只能睡一晚?


  好吧,一晚或許太短了,那……一輩子?Steve說,眼見Bucky沒反應,過了幾秒鐘之後才亡羊補牢地又多說了一句。或者只要你想的時候都可以?


  有機會的話吧。Bucky笑著說,端起了槍站起身。你該睡了,我先守夜。


  那天晚上他們的對話就只到這裡,Steve知道或許對Bucky來說那些話什麼意義也沒有,就像是他們平常說的任何一句玩笑話,但只有Steve自己才明瞭那些話是什麼意思。


  就像那些從未明說的話語,他本來以為自己會藏在心裡一輩子,但他們的一輩子過的比他們所想像的長太多了,多到整個世界都變了好幾個樣子。


  他是個軍人,他習慣跟隨命令。但他現在不知道誰說的話是真的,什麼行為是對的,哪些組織又是可以信任的。但Steve知道,就算真的一切都改變了,沒有任何人可以相信了,他仍然可以信賴自己,判斷是非,並為自己的所有選擇負起責任。


  但Bucky沒有選擇權。


  Natasha和Nick Fury應該已經把S.H.I.E.L.D.的資料全部公開了,所有知情者關注者都會看到Bucky的資料,會知道他現在是誰,他曾經是誰。


  Steve不希望Bucky被當作武器看待,但是在這件事上,在Bucky的罪刑上,他得是武器,至少得曾經是武器,否則誰都沒辦法保住他。


  如果有人開槍殺了一個人,沒有人會責怪槍;如果有人拿刀子讓人受傷,沒有人會怪罪刀。Bucky就是那把槍、那把刀,他的所有犯罪紀錄都不是他自願,而是有人強迫他、控制他、要求他去做,但Steve不認為其他人會這麼想。


  就連他自己也是,他和一個素昧平生的小姐——好吧,或許年紀不是小姐,但他們的實際年紀差不多,他想自己這樣稱呼對方大約是有合理的——愉快地吃了一頓晚餐,接著在聽到原來她的丈夫是被自己的好友殺死時,自己仍然會感覺到愧疚。


  他知道那件事Bucky根本不是自願的,因此他為了Bucky哀傷;但同時他又為了自己的好友竟然給那位女士帶來那樣的痛苦感到抱歉與內疚,但當他這麼想的時候,他又發自內心感覺到隱約的罪惡感。


  就像是,他的寬容只是因為那是Bucky。


  他試著問自己:如果是其他人,你會願意為了他付出一切嗎?拋棄你的盾牌,拋棄你的生命,為了正義,你會嗎?你願意嗎?


  不,我不願意。Steve回答,我之所以願意這麼做是因為他是Bucky。


  Steve忍不住對這麼想著的自己感到羞恥,卻又因此更深切地認知自己的想法。他沒有自己想像中那麼高尚,即使血清如何加強他的身體,他仍然是一個普通人,會有自己的執著、自己的取捨、自己的喜好以及……愛情。


  好吧,或許和其他人比較起來他不是那麼普通,但他想要的事情仍舊很簡單,就是能站在Bucky身邊,一起站在陽光下。


  聽起來不算太難,實際上卻一點都不容易。


  即使他再怎麼想站在Bucky身邊,他仍然能感覺到有一條線劃在那裡,把Captain America和Winter Soldier切成兩個世界。一個溫暖花開,陽光燦爛;一個沾滿冰雪風霜,不見天日。他不知道那條線什麼時候會消失,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能跨過去,但或許永遠都不會有那一天了。


  他不確定Captain America的紀念館在之後會改成什麼樣子,一直站在他的蠟像身邊的Bucky,咆嘯突擊隊的核心人物,唯一一個戰死的英雄,在身分被揭露之後還能不能繼續站在他身邊,這些問題他都想不到答案。


  他現在只知道Bucky想起他了,至少,想起一部分的他。


  但這樣也就夠好了。


  雖然已經開了好一段路,車子已經遠離了母艦的墜落地點,他們也在身上臉上做了偽裝,盡可能避開攝像頭和警察,但Steve仍然不認為他們已經安全了。黎明前的黑暗總是最深的,走投無路時的反撲也是相同,而且由於他們兩人一起行動,危險也是雙倍的。


  想找到Steve的人想殺掉Bucky,而且想找到Bucky的人同樣也想殺了Steve,像是繞口令。Steve心想,複雜到不能用簡單的方法判斷。不對著你開槍的人卻會對著你的朋友開槍,而開槍的原因是想保護你。


  世界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複雜的?Steve笑,大約是從他醒過來之後,接著所有簡單的事情都變得不簡單了。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從身邊偶爾有幾台車會和他們交錯而過,到後來整個夜晚像是只有他們的引擎隆隆的聲響。


  路過的所有房屋的燈光都暗了,偶爾有幾盞小小的門燈,也不過像是黑暗中的蠟燭,只能照亮門前小小一塊地面,對鋪天蓋地的黑暗無濟於事。


  他們像是流星一樣劃過黑夜。


  Steve依照計畫開過了大半個紐約,最後在天際泛起魚肚白的光時,將車在Sam的家門口停下。


  在看到熟悉的白色房子時,Steve鬆了一口氣,接著才注意到之前自己有多麼緊繃。


  他的肩膀和手臂都因為過度繃緊而變得十分僵硬,抓著方向盤的手掌彷彿起了水泡一樣不明顯的痛著,雙腳也是,由於這台車相當嬌小,雖然他已經盡可能地把自己跟Bucky座位往後調,但是駕駛座的長度仍然只能讓他蜷曲著腳,無法伸直。


  維持著不自然的姿勢過久讓肌肉都發出哀鳴,他暗自覺得自己不該選擇這台車,但是看了看身旁的Bucky靠著車窗的樣子,Steve發現自己好像還是覺得這台車挺好的。


  而或許是因為一直拉緊的弦鬆開了,Steve在停下車的那一刻感覺到睡意像是潮水一樣湧上。他眨著眼,試圖讓自己清醒,但他的努力卻只像是將石子丟進水花,除了泛起一點漣漪之外什麼都沒有。


  理論上來說他不應該感覺疲倦,血清的能力使他每天都注定不太需要花上長時間睡眠,而習慣當兵時的作息讓他通常在所有復仇者都還醒著的時候已經準備去睡了;而在夜深了,所有人都開始覺得疲倦打算睡覺時——除了Tony,他的一天像是有48小時,日夜顛倒還算是小事,他簡直恨不得把一天掰開成兩天用——對Steve來說,新的一天已經開始。Clint老是半開玩笑地說他的作息時間簡直就和他的年紀相符,不但睡得少還睡得早,Sam則是會幫腔說這就是他們能長高的原因,不像某兩個人作息不正導致的矮小。


  Steve打了個呵欠,感覺有些口乾舌燥,這才想起來他在賣場買了一堆高熱量的食物,卻忘了買水。那些食物在沿途為了打發時間,他都隨手和Bucky一起分了,重口味的都被他挑起來吃掉,但巧克力倒是大部分都給了Bucky。Bucky幾乎沒吃,卻把那些食物像是變魔術一樣塞進身上,接著就不知道藏哪去了。


  他沒阻止Bucky像是松鼠儲備糧食一樣的行為,甚至有些樂見其成,他甚至想在一些二十四小時的商店停下多買一點東西預備,但是一想到身上剩下的幾塊錢,他只好吞著口水忍痛放棄。


  唯一慶幸的是這台車的油很足,開了一晚上之後雖然油表已經亮起了黃燈,但幸好還是支撐他們到了目的地,而且看起來還能多支撐一陣子,否則他真不知道如果需要加油該如何是好。


  在Steve停下車的同時,原本靠在車窗上像是在睡覺的Bucky立刻轉過頭望著他,綠色的眼睛警戒而清醒,看起來似乎根本就沒睡著過。


  「我們到了。」Steve說,指著身旁的房子,「那就是Sam的家……或許你記得,他戴著護目鏡,背上有翅膀的。」


  Bucky點點頭:「我扯了他一隻翅膀……」


  Steve感覺到Bucky似乎隱約有點歉意,於是出聲安撫:「沒事,他有降落傘。」


  Bucky應了一聲,看著Steve將車子熄了火拔了車鑰匙,卻沒打算動。


  Steve猶豫了一下,他本來想讓Bucky在車上等,但是想剛剛才離開幾分鐘,Bucky就能被幾個孩子注意到,而現在已經天亮了,Maria給Bucky準備的是短袖,隨便一個路過它們車子的人都會看到Bucky的手,這讓他更不放心把Bucky放在車子裡。


  「James,下車吧,我們一起進去。」Steve溫和地說,想了想之後他還是想讓Bucky和他一起下車,不排除有一部分是他自己的私心,他不想再看到回來的時候又突然看到Bucky消失了。


  Bucky猶豫了一陣子,他盯著Steve,湖水綠般的眼裡閃著一點莫名的光,最後推開車門下車。


  Steve走在他面前,穿過了前院,搶先一步敲了敲Sam的門。


  門裡沒人回應。


  「安全嗎?」Bucky突然問。


  「這一區住的都是退伍軍人,比一般的社區安全很多。」Steve解釋,接著看了一下天色。雖然他不確定現在是幾點,但是既然太陽還沒完全出來,那麼就應該還沒到Sam平常的慢跑時間,他記得Sam總是晚他一小時出現。


  他加大了一點力道,咚咚的敲門聲在清晨的街道裡傳得很遠,像是教堂的鐘聲,有幾隻鳥飛了起來。但裡頭依舊沒人回應,於是Steve出於好奇轉了一下門把。


  門沒鎖。


  Steve立刻後退,從後腰裡抽出槍,伸手把Bucky護在後頭。


  Bucky在Steve拔槍瞬間同時掏出手槍,還開了保險。


  「等等。」Steve壓低聲音:「門沒鎖,不確定是什麼狀況,等等我走前面。」


  「你沒盾。」Bucky嚴肅指出這點,「我走前面。」他揮了下手臂。


  Steve心一熱,想到Bucky對他的關心讓他幾乎要動搖,但他立刻清醒且搖頭:「敵人不會只打你的手臂,所以誰走前面是一樣的,而且我對Sam比較熟,他要是看到你可能會攻擊你。」


  「他打不過。」Bucky非常直接。


  「……但打起來還是不好,Sam也是我的夥伴。」


  Steve自己都覺得這個理由乾巴巴地,但Bucky卻意外地接受了,他閃身到屋角的陰影處,用下巴指了指門示意要掩護Steve。


  Steve忍不住打從心裡湧上一股懷念,Bucky總是會守護他的背後。


  「我進去了。」Steve低聲說,伸手打開門。


  槍聲、人影、伏擊,所有想像中的事情都沒有發生,裡頭空無一人,桌上放著幾個吃完的空盤,他看見上次他和Natasha過來時換下的衣服還丟在洗衣籃裡沒洗,Steve甚至小心翼翼地確認了幾個滴答聲都是來自於時鐘,空氣中也沒有任何火藥的味道。


  Bucky跟在Steve背後走了進來,在屋子內繞了一圈,不知道用什麼方式檢查後回報:「沒有監視、竊聽。」


  所以這大概就只是一次普通的沒鎖門?Steve失笑,或許是他真的太神經緊張了,一點風吹草動都讓他覺得無法相信。


  「看樣子Sam還沒回來,說不定是還在醫院。」Steve自言自語,同時也像是說給Bucky聽一樣:「我們可以先在這裡休息一下,但不能待上太久,我等等找罐子接點水,門口那台車也得想辦法處理掉,不然會被追蹤到車號,我想我的帳戶應該暫時不能用了,聽說有很多人可以靠領錢和刷卡查到行蹤,所以我們要花的錢可能要想點辦法——」


  「Steve Rogers。」


  「——或許我可以想辦法連絡上其他復仇者,跟他們……」Steve慢了幾拍才意識到Bucky剛才叫了他的名字,於是他停下碎念,有些不確定地望著Bucky:「James?你叫我嗎?」


  「Steve Rogers,你做什麼?」Bucky盯著他,聲音清晰地問:「你規劃什麼?」


  「我在規劃接下來我們該怎麼做——」


  「沒有我們。」Bucky又一次認真地打斷Steve,「只有你。」


  Steve震驚地望著他,卻看見Bucky的眼裡滿是認真。


  「為什麼?我以為我們……」Steve噎了一下,對了,他甚至沒有問過Bucky的意見,就擅自幻想了他們之後的一切旅程。


  他以為當一切事情都結束之後,他們能一起跳上車,來場公路旅行,穿越美國一路開到大峽谷、開去迪士尼樂園、開往康尼島、開回布魯克林。


  他們能像以前一樣住在附近,上下層樓不錯,他們可以用梯子爬到對方的家;左右也不錯,他能夠輕鬆跳到Bucky的陽台上,抱著爆米花來場沙發電影。


  他甚至已經偷偷想過如果搬出公寓,兩人能不能住在同一間房子裡。他想著自己該如何和推銷員說要挑有兩間主臥室的那種房間,不然他們就得輪流住主臥室,或是如果Bucky願意的話,他們也可以像以前一樣睡在一張床上。


  他以為Bucky也是這麼想的。


  「我以為,你會希望跟我待在一起……」Steve最後這麼說。


  「我很危險。」Bucky說,「分開安全。」


  「我能保護自己——」


  「你受傷。」Bucky皺起眉頭,像是不想解釋又像是在思考該如何解釋,最後他放棄了,只是盯著Steve。


  Steve感覺到自己的喉嚨甚至比之前還要乾渴,他迫不及待想要喝水,於是轉開水龍頭給自己裝了一杯,接著又是一杯。但即使感覺到肚子裡已經喝滿了水,Steve仍然覺得喉嚨乾得不可思議。


  「那……你會去哪?」Steve用嘶啞的聲音開口。


  「Hydra。」Bucky像是對這個問題已有答案,於是毫不猶豫地說。


  「為什麼!」Steve想大喊,卻努力克制音量,這讓他的聲音聽起來模糊又破碎:「要是你回去的話他們會再給你洗腦的吧!你還想再幫他們殺人嗎!」


  「不是回。」Bucky冷靜而清晰地說,謹慎地挑選字詞:「是去。去弄明白事情。」


  Steve感覺自己似乎明白Bucky的意思——Bucky已經不認為Hydra是回去的地方了。


  他還沒來得及多說什麼,電話卻突然響了。


  尖銳的鈴聲像是不祥的警報一樣刺耳,閃著綠色的光點,Bucky立刻把手槍對準電話,在開槍前卻被撲到手槍前的Steve阻止。


  「等等,讓他切答錄機。」Steve說,即使他現在的情緒有些不在狀況中,但他仍然知道電話那頭有可能是他的敵人或隊友,這讓他的神色不確定又有些焦急:「直接掛斷太可疑了。」


  Bucky評估了幾秒鐘之後放下槍。


  鈴聲似乎穿透了整個清晨,Steve感覺自己的腦子嗡嗡作響,耳膜也非常刺痛,像是有水泡在裡頭不斷炸裂。好不容易數完二十聲,電話終於轉成答錄機。


  『Steve!我知道你在Sam家,我們找到你的行蹤了!』那是Natasha的聲音,『有兩個小隊跟著我正往你那邊去,我牽制不了他們太久,在他們到之前如果James Barnes還在你旁邊,快點讓他離開!』


  Steve慌張地拿起電話,Bucky沒阻止他只是盯著他的一舉一動:「Natasha?你怎麼知道我在這?」


  『老天啊你這傻子,在逃跑時你居然有心情跟一個店員拍照……』Natasha非常不爽地抱怨,音量大到連距離話筒有段距離的Bucky都聽得一清二楚:『如果不是那張照片你說不定還能在外面多跑幾天你知道嗎?』


  「她說她不會公開……」Steve看了Bucky一眼之後按了擴音,讓兩人都可以清楚聽到Natasha的聲音。


  『對,她只是貼到自己的Instagram然後全世界都去幫她按讚了而已。』Steve幾乎可以看到Natasha的白眼:『託你的福,她的追蹤者破十萬了。』


  「我以為……」


  『隨便啦!總之,James要是在,讓他快點離開!就算我跟著,被派去的小隊我也只能確保他們不會做掉你,不擔保他們看到Winter Soldier會有什麼反應!』


  「但是Bucky他……」Steve瞄了Bucky一眼。


  『或是你們換台車快點離開,老天啊金龜車到底是哪個年代的品味!喔對了,Sam說電視櫃上有一點錢你們可以全部拿去!好了我得掛了!我不能離開他們太久,畢竟我還被「監視」著。』


  「嘿,我還沒……」Steve的聲音還沒出口就聽見電話被掛斷的忙線音,他皺起眉頭放下話筒,轉頭卻看見Bucky盯著他看。


  「看來我們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了。」Steve對著Bucky抱歉地笑笑,「是我的失誤。」


  Bucky搖搖頭。


  「James?」Steve有些小心地望著Bucky,心底卻慢慢冷了起來。


  「我得走了。」Bucky慢慢地說:「我,不是我們。」


  Steve感覺自己彷彿在那瞬間又再次墜入冰層。一直壓抑著的情緒從他身體內側翻了出來,像是水泡一樣咕嚕嚕地從他耳朵裡冒出,週圍都是藍色的水,他無法呼吸。


  「等等Bucky,要是你一個人的話——」Steve慌張了起來,他急忙伸手想拉住Bucky,卻被閃開。


  Bucky毫不留情打斷了他的話:「別叫我Bucky。」


  Steve表情變為扭曲。


  「留在這裡。」Bucky對著他說,轉身想離開。


  Steve沒多想就再次跟了上去。


  Bucky回頭,惡狠狠地瞪著他。


  「我……」


  Steve還想試著反駁,嘴裡卻像是離水的魚一樣張張合合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他感到窒息,努力想呼吸最後一口空氣,壓力卻像水一樣從他的鼻腔灌入,他腰間已經癒合的傷口又開始抽痛,還埋在裡面的火藥殘渣燒灼他的傷口,隱隱約約地他似乎聞到了血腥味。


  他望向Bucky,終於注意到Bucky手裡有著沒見過的武器。銀白色的方塊大約只有手掌大,但武器周遭的空氣全都被扭曲成霧氣一樣的形狀,一波一波像是潮水一樣往他身上撞。


  Bucky正在攻擊他。


  Steve完全沒有想過要防備,因此立刻被那個武器壓到跪倒在地,他的耳朵裡不斷傳來氣泡破裂的聲響,空氣在那瞬間變成武器一樣的存在,他甚至無法呼吸。


  但和Bucky攻擊他比起來,Steve發現自己更難過的是看見Bucky臉上的表情。現在Bucky的臉上寫滿困惑與痛苦,就像是那個武器其實是在攻擊他而不是攻擊Steve,像是在母艦上Bucky一面毆打他一面感到痛楚的表情,像Bucky體內有兩個靈魂正在撕裂他,一個想殺了Steve,一個卻想保護Steve。


  但其實他從來沒有怪過Bucky,就算Bucky想殺了他也可以。


  「Bucky……」住手吧Bucky,我不想看到你這樣的表情。


  Steve放棄掙扎,他放任那個武器把他壓倒在地,視線在瞬間變得模糊。


  他最後的意識看見Bucky走了過來,似乎在他手裡塞了什麼,他連忙用盡最後的力氣握緊,接著就被拉進一片黑暗之中。


  「待在這裡。」他模模糊糊聽見Bucky這麼說:「別來找我,Steve。」





  當Steve再次醒來時,他聞到一股漂白水味。


  他張開眼睛,天花板的燈光刺眼到讓他的眼睛幾乎流出淚水。他身上的衣服被換過了,傷口也都被好好處理過了,他卻覺得疼痛感比任何一次受傷都強。


  像是有人把他的心臟撕下一塊。


  從Sam的口中他知道當Natasha發現他時,他一個人倒在Sam的房子裡,於是他們把他帶了回來,但誰都沒有看見Bucky。


  Steve似乎可以感覺到Bucky就那麼遠遠地看著他,確認他被安全的帶走,送到醫院接受治療,接著才轉身離開。


  「之後呢?」Steve問:「你們已經把所有Hydra的據點毀滅了嗎?」


  「你才昏迷幾天,不是幾年!」Sam瞪著他:「不過有幾個地方聽說已經被查獲了,但是裡頭的資料……有點怪。跟洗腦相關的都消失了,但其他的都留著。」


  是Bucky。


  「我知道接下來我們該做什麼了。」Steve說,握緊了手中的手機。


  他一醒來就立刻感覺到手裡光滑的觸感,張開手掌一看,這才發現他手上的是他以為泡水後已經損壞的手機。


  不知道什麼時候,Bucky悄悄撿起了那隻泡水的手機,並且在他不注意的時候修好,並在離開前把手機放回Steve的手上。


  空蕩蕩的簡訊欄裡只有一封暫存的訊息。


  他把短短幾個字的訊息讀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所有筆劃都被深深刻在他心中。


  Steve知道自己有哪裡變得不太對勁。就像是盾牌被放下,從高空落入水中的瞬間,他好不容易深深鎖住的情緒全都衝破了耗費苦心才設下的阻礙,隱藏了多年的情感在那一瞬間像是潰堤般衝出,所有冰層終於融化,他的理智氾濫成一片汪洋。


  他的行為、邏輯、決策全都被大幅影響,但他不想阻止也不想管。


  這才是真實的他,包裝在那些宣傳詞底下,身為人類的他。


  他把所有情感都放在同一個人身上。


  『別來找我,Steve。』


  我會找到你。


  Steve握緊手機。

留言

這個網誌中的熱門文章

【咒術迴戰 | 五夏】我想你的快樂是因為我 1

夏油傑吸了口氣。 他替自己又再做了一次心理建設,這才向下踏入像是要把人吞食掉的陰暗洞口,震耳欲聾的音樂正從裡面傳出。 這是家Gay Bar。 他不是第一次來這裡,但每次面對慾望橫流的景象,他仍是一面升起情慾,一面又對這樣的自己感到噁心。 他天生彎,和父母坦白後卻沒有得到諒解,於是一個人離鄉背井工作。靠著漂亮的學歷、與三寸不爛之舌當上了補習班的老師。以他的性格來說,其實他更希望可以考上公務員,穩定地在學校內任教,但考量到自己的性傾向,事態爆發時教師的身分很可能反而會給他帶來更多麻煩,那還不如一開始就選擇可以隨時抽身離開的位置。 但隨著指名要上他的課的人越來越多,名氣大到甚至偶爾會被邀請去做演講或拍照等毫無意義的接觸行為,他開始產生厭惡感。今天也是,補習班下課後,一群女學生圍著他嘰嘰喳喳,看似要問問題,其實只是在說一些摸不著邊際的高中生無聊戀愛煩惱,這簡直是在浪費他的時間,但他仍然必須耐心對待,直到她們甘願離開。 他慢慢發覺,他比他自己想像的更厭惡所有人類。但厭惡著人的同時,他又貪求著體溫與觸碰。 他也厭惡這樣的自己。 而今天,壓力與一個學期終於結束的釋放感讓他決定——今天要再去臨鎮他還沒成功獵豔的那個Gay Bar冒險。 他也知道自己應該定下來,找個安穩對象,至少找個固砲,而不是每次都得在酒吧重複同樣無聊的開場白、同樣無聊的試探與誇讚、同樣無聊的故作挑逗、同樣無聊的碰運氣直到有人上鉤,但這種事情又談何容易。 他拿出身分證明讓警衛確認已經成年,邊在心裡嘆氣邊走下樓梯,推開地下室防火門的瞬間,原先已經過大的音樂聲伴隨著重低音的鼓點衝了出來,比原本大上無數倍。 在震耳欲聾的音樂聲中,他走向吧台,熟練地要了杯藍色夏威夷,眼光悄悄地打量了室內一圈,果然,還是沒有任何讓他一眼就會提起慾望的人,但他知道,憑著他的外型與身材,很快就會有人主動靠近,從那些人當中勉強挑出一個度過今夜也是個辦法。 他喝了幾口酒,應付了幾個他毫無興趣的邀請,正在猶豫要繼續等等看還是從剛剛的人選中挑出一個時,眼角餘光就看見一道白色的身影走進門口。 是他的菜。 夏油傑的眼睛亮了。 他盯著那個少年,看見他選了吧台角落坐下,在少年拒絕了幾個狂蜂浪蝶,自己也喝完第二杯酒後,挑了個感覺最好的時機,端著兩杯酒走了過去。 「請你的。」他笑著在少年身邊落座,把一杯酒推過去給他,「藍色夏威夷,喝過嗎?」 「喝過。」少年抬頭,他

【咒術迴戰 | 五夏】成熟大人就該包容吃醋

*17悟x27傑,補習班學生x老師,現代AU *我想你的快樂是因為我相同世界觀 *大塊上肉,玩法多樣小心慎入 - 現在回想起來,夏油傑才察覺這或許是五條悟的吃醋方式。 「不……不、要玩了……快點……」 夏油傑趴跪在旅館的歐風大床上,皮膚在持續了好幾個小時的性愛當中被烘烤成香豔的粉色,被強硬穿上又半脫、鬆鬆垂掛在身上的紫色龍膽花浴衣已經被汗水與各種液體濕得一塌糊塗。五條悟自己則是穿著前襟大開的灰色條紋甚平,在射了兩輪後肉體饜足,不像往常毛頭小子般躁進,而是有餘裕且饒富興味地緩緩抽動腰部,在已經被操得軟糯濕黏的後穴打著圈。 「才這樣就忍不住了?傑的耐力不太好啊。」 「別玩了,悟……」 夏油傑的手被浴衣的腰帶束縛在背後,不至於到痛卻也難以掙脫,他的雙腿已經無力,只能趴著承受身後的進犯,身前已經憋成紫紅色的陰莖難得遭受了慘無人道的待遇,被一個精緻的小環套住,只能點點滴滴滲著精水。 「想射、讓我射……」 平常總是習慣在粗大炙熱抽插的途中從後穴得到足以射出的快感,今天卻除了一開始在五條悟的嘴裡射了一次後就再也沒有釋放的機會,半軟的分身在射出後被立刻且慎重地套上銀環,接下來數個小時再也沒有釋放的空間,在性愛的期間,他甚至已經被搗弄到用前列腺乾高潮了一次,但仍然遲遲無法射精,過度刺激讓夏油傑此時的腦海裡幾乎什麼都不剩,被充斥的慾望支配了理智。 「這可不行,傑可是老師,一定知道七夕的風俗,為了消災解難,我們要結成一夜夫妻。」五條悟一臉理所當然:「一夜就是一個小時都不能少,現在距離天亮還有好幾個小時,傑以往都只射兩、三次就沒力氣結束了,如果現在射了第二次,那剩下的時間怎麼辦?」 「哈啊……我可以……」 「不行。」 「悟、親我……」沒有心力做口舌之爭,夏油傑討好地收縮後穴,希冀他體內那個活力充沛的混帳東西能夠在被夾出來之後會好說話一點。 「唔、可惡,傑這麼可愛是在討好我嗎!太賊了!」 現在不是吐槽成年男子怎麼可能可愛的時候,夏油傑照著五條悟的喜好說了一大堆騷話,又在被翻過身後用仍捆住的手腕,套圈圈般套住五條悟的脖子,將濕淋淋的吻全都落在他臉上。 「幫我解開、悟,拜託……」 「太壞了,傑!好啦好啦幫你解開,但這次射出來之後,我們得用新的東西堵住,傑可以接受吧?」 被情熱糾纏的夏油傑哪裡還有搖頭的理智,失去判斷能力只能瘋狂點頭答應,理所當然錯過了五條悟眼裡閃過的一抹狡猾。 他又對著粉嫩的嘴唇

【咒術迴戰|五夏】吞食咒靈的五種後遺症 6 (完)

6. 那年夏天,在祓除咒靈的忙碌間隙,性愛留下了濃烈而鮮明的色彩。 像是將所有熱情都孤注一擲,他們一天比一天更熟悉彼此的體溫,熟知對方的身體,知道如何讓彼此燃起熱度,比夏天還熱的慾望奔騰而灼燒,讓日光都難以直視。 隨著時間過去,當夏油傑吞食的咒靈數量越來越多,他們漸漸發現,他體內似乎正在慢慢趨向平衡,讓詛咒造成的影響越來越低,更樂觀一點推測,或許有一天就會完全消失。發覺這件事後,夏油傑鬆了一口氣,五條悟倒是思考了好一陣子。 「怎麼?」夏油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