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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夏】荊棘冠冕




五條悟一直做著一樣的夢。


夢境總是在一個花園開始。那是一個被白雪完全覆蓋的花園,觸目所及皆是銀白,荒涼的像是什麼都沒有的曠野,但五條悟就是能確信這裡是座花園,或者該說曾經是個繁花似錦、生意盎然、花團錦簇的花園。


春天去了哪裡?他想。為什麼這裡只剩下冬天了呢?


鵝毛般的雪片間歇而稀疏地落著,將遠處的景象模糊成一片虛影,花園大到彷彿沒有邊際,他看不到遠處圍牆的存在,卻知道圍牆一定在那,不過牆外是怎麼樣的世界,夢裡的他卻從來沒有想過,只是踩著雪在花園裡一步又一步的走著,一圈一圈繞著,感覺似乎在找些什麼,卻遍尋不著。


在夢境的最後,他會走到花園的中央,花園的正中央有一棵枯死的大樹,近黑色的樹身像是一道黑色的影子,葉子全都落光了,枯乾的樹枝上凝結著小小的冰椎,微風吹過奏出風鈴般的聲響。


樹下倒著一個人。


那是夏油傑。


他滿身鮮血的倒臥在地,將雪白的花園妝點出唯一的艷紅。原本及肩的短髮不知何時已經留長過腰,身上的高專制服也換成了奇妙的袈裟,面部線條較少年的圓潤有所不同,像是來自未來歷經了十多年的風霜,神情卻仍然一如既往的輕快,笑容彎起的線條讓五條悟熟悉。


那幾乎可以說是一張安詳的臉,有如緊閉雙眼沉醉在睡夢中,只有白到發紫的嘴唇透露出真實。五條悟立刻踢開那些擋路的雪堆,衝過去抱起他。


夏油傑冷得幾乎像塊冰,寒意將五條悟貼在他脖子上的手沾黏住,怎麼樣也撕扯不開。


雪又開始下了,鵝毛般的雪片穿過樹梢落下,不斷落在夏油傑臉上,五條悟慌張拂去那些不再被體溫化去的雪,雪花甚至停駐在夏油傑睫毛的尖端,每一片都獨一無二,彷彿是被藝術家精心雕工製造出來的藝術品,而夏油傑就是它們的展示台,是最完美的畫布。


他的頭上有一道巨大的裂口,從中隱隱透出粉紅,宛若一具死去多年的屍體,只是被寒冷凍住了最後一絲體面。


『傑?』五條悟高聲呼喚著,一次又一次的喊著同一個名字。


夏油傑閉上的雙眼微微顫動,抖落了上頭的雪花,冰晶沿著他的眼角劃下,像是一滴凍土未曾化開的淚水,他像是從深沉的夢境泅水而上,穿越一層層阻礙,在彷彿有一千片雪花緩緩落地之後,他才緩緩睜開了雙眼。


是你啊,悟。


夏油傑沒有出聲,只是用嘴型說著。


『怎麼回事!傑!發生了什麼事?』五條悟追問著懷裡的夏油傑,緊緊的抱著他,試圖用溫熱的體溫烘暖夏油傑逐漸接近凍雪溫度的皮膚。


夏油傑眉毛上細密的冰珠在靠近五條悟的體溫後漸漸融化,沿著額際流下,化開了他臉上的血跡,滴落在五條悟手上,沿著他的手臂緩緩流淌。


發生了很多事情。


夏油傑的左肩微微顫動,像是想舉起手拿下五條悟臉上的墨鏡,卻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早已失去了一隻手,因此他只是輕輕聳肩,不再試圖努力。


『什麼事情?是咒靈嗎?還是賞金獵人?告訴我!是誰傷害了你?』


夏油傑笑了。


他無力發出聲音,只能緩慢一個字一個字做出了嘴型。


是你啊悟。一直都是你。




「……總之,夢的內容大概是這樣子的。硝子你覺得呢?你怎麼想?」五條悟翹著二郎腿躺在手術台上問著一旁的家入硝子,嘴裡還叼著一根棒棒糖。太平間裡解剖屍體的臭氣被他理所當然地忽視了,即使空氣裡瀰漫的是讓一般人會三個月吃不下肉的焦臭味,他仍然泰然自若地躺在剛剛還有其他屍體躺過的手術台上。


你是個心理變態吧。家入硝子回答:夢到同班同學就算了,還夢到他的屍體,真的很變態。


「他還沒死啦!」


死了吧,腦漿都流出來的那種死,你還硬是把人叫醒。


五條悟想反駁,想了想卻覺得家入硝子說得也沒錯,「這真的很變態嗎?」


家入硝子根本懶得回答這個問題,逕自研究著手下的屍體。


五條悟也有自知之明,於是換了個問題,「那你覺得我為什麼會做這種夢?」


我又不是心理醫生。


「太冷淡了吧硝子!」五條悟


我倒是覺得再怎麼冷淡都不為過。家入硝子隨口說著:我不知道,可能你喜歡他吧?


「啊?我喜歡他?怎麼可能?」


不可能嗎?我倒是覺得很合理。 


「才怪!哪裡合理?」五條悟大惑不解。


因為你成天黏著夏油傑?因為你沒事就去找人家麻煩?因為你已經連續夢到他一個月?還夢過他的裸體好幾次?


家入硝子奮力將檯面上用來研究用的屍體翻了個身,期間五條悟連動根手指幫忙的慾望也沒有,她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退到一旁喘了口氣後點起了一根菸。吐了口煙才緩緩道:像你這種小學生幼稚行為,我們一般就稱為喜歡。


「我做這些事是因為他是我的好朋友!」


我可不會對著我的好朋友勃起。


家入硝子想起五條悟上次強迫與她分享的夢境。


「那是因為你沒有陰莖!」


不,那是因為我不會對好朋友有性慾。


「可是他是男的。」五條悟問:「男人也會喜歡上男人嗎?」


我怎麼知道,可能會吧。她不負責任地說著:愛是不分性別的平等的嘛。


「這樣你覺得我要找他告白嗎?」


家入硝子考慮了兩秒鐘。


哈哈,去啊,為什麼不?


她幸災樂禍地回答:你都可以對著他的裸體勃起了,那打砲也不成問題吧。


五條悟想了想。


「或許你說得對。」五條悟對著她露出陽光般燦爛的笑容,「我得去問問他對我有沒有什麼想法。」




別去。家入硝子想。她已經知道結果。


如果你不去告白,如果你們沒有在一起,未來的你們就不會這麼痛苦。


但此時她的話一句也說不出口,她是一個旁觀者,一道夢境裡的陰影,一個不存在於那時那刻的人,她只能一次又一次見證這個夢,見證一切終將傾斜而頹傾,而夢裡年輕的家入硝子在此時只是笑了一聲,看著五條悟揮揮手離開了那間房間。


每到這裡,家入硝子就會從夢境裡醒來。她已經做過這個夢太多太多次,多到已經不確定這是記憶亦或是夢境。又或者她只是在逃避,逃避她是一切起因的可能性。




那不是妳的夢。戴上眼罩的五條悟告訴她。那是巨人的夢境。


『什麼意思?』家入硝子問,一頭棕色的長髮隨風輕輕飄動,她手底的菸明了又滅,直到被五條悟接過去捻熄。


巨人的花園裡永遠是冬天,直到孩子闖入,花園裡才迎來春天。


五條悟笑了笑。


夏油傑就是我的春天。


『即使春天的花園裡永遠伴隨著叢生的荊棘?』


荊棘也能成為冠冕。五條悟道。




「謝謝你,硝子。我從不後悔我愛他,我甚至很高興我有機會愛他。」


即使你走上一條滿是荊棘的道路?


「即使我走在滿是荊棘的道路。」


不後悔?


「永不。」




傻子。家入硝子想,看著面前往海灘走去,歡欣鼓舞的兩人背影,將菸在手裡捻熄。




即使時光在他們身上留下了印記,他們歸來時仍是少年。


兩個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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