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到主要內容

【底特律:變人|警探組】Endless journey 2



2.

  這是後照鏡裡目光第三次交會。

  漢克急忙調轉視線,假裝只是又一次的巧合,眼角餘光似乎看見仿生人似乎仍然盯著他看,漢克只好將雙眼的焦距牢牢固定在前方一望無際的灰色公路上,彷彿那處真的有什麼值得一看的事物。但遠處的世界一如既往,只有沙塵飛揚,讓山脈都成了霧濛濛的影子,荒野裡黃褐色的沙土隨著時間,已覆蓋上一層厚厚的灰,成了灰色世界的一部分。

  這是他踏上旅行的第五十二天早晨。

  也是吉普車新增一名乘客的第二天。

  等車輪壓過白色虛線的規律聲響終於與逐漸平復的心跳同步後,漢克再次藉著後照鏡的折射打量起後座的不速之客,而這次人類與仿生人終於失去同樣的默契,得以讓他的窺伺順利進行。

  即使窗外都是相同的灰,仿生人依舊興致勃勃地望向視線所及的一切,注意力時不時流連在各種瑣碎的事物上,有時是塊破舊的路牌,或是一條在電線桿電線上飄盪的布,偶爾從陰鬱天空劃過的飛鳥,被吉普車的動靜驚嚇而往路的兩側逃逸的鹿群,全都在那對棕色的玻璃眼珠內被一一詳實記錄。

  看著那張雖然面無表情,但額髮被寒風吹亂時仍會透露出些許柔和的臉龐,漢克不禁思考——一覺醒來世界就完全變了樣,究竟是種什麼樣的感受。


  從昨晚短暫的交談中,漢克得知康納被製造出來的目的,是做為新型警用機型RK系列的測試機,但不知為何,康納並沒有如同預期般在2038年被送往他該派駐的警局,而是在倉庫當中沉睡了七年,那批警用型號也從未上市,更別說是分配到漢克所在的警局裡。

  而七年足以讓世界天翻地覆。

  先是『大災變』,發生在2043年,也就是兩年前。已經持續數年的氣候異常就是地球最後的警示,在大災變那年,隆冬也有三十度以上的高溫,北極冰帽迅速融化殆盡。接著,是鋪天蓋地的蝗災, 從非洲一路往印度遷徙,所過之處寸草不生,根據統計,那次蝗災幾乎減少了全球30%的糧食。最後,最決定性也最可怕的,是從東方開始繁衍,不知是人為或是機緣產物的病毒,在各國警覺不足下迅速擴張,而世界組織的無作為助長了疾病的氣焰,被命名為CoV-5的病毒很快席捲世界,百分之七十的人類均受到輕重不一的感染,並在溫度高達四十五度的盛夏產生突變。

  大災變這個名詞一開始是從一群電玩宅的口中流出,好像是來自某個遊戲的稱呼,不知怎的在後來成了共識——據說同一群人還曾經把病毒稱為墮落之血,但顯然這個名稱超過了一般人羞恥心的限度,因此並沒有流傳開來——眾人將導致人類急速減少,接近滅絕的一系列事件通稱為大災變,而大災變終結於半年前的『末日』,也就是喪屍出現的那一天。


  末日當天是個星期日早晨,下午兩點鐘,漢克仍在警局裡繼續進行無止盡的假日加班——他已經不記得上次假日順利休假是什麼時候,或許是三年前?——也因此,當通報的警鈴響起時,他是第一波跳上警車,聽著無線電裡組員指示到達現場的警探之一。

  而他見證了醫療機構的陷落。當末日來臨時,最先被喪屍癱瘓的就是醫院,他們收容的感染病人最多,免疫力也最差,當『轉化』發生在他們之間時,他們也是最難抵禦的那些人。

  雖然很少有閒暇時間,但在血液裡的焦躁與懊悔讓人難以入睡的深夜裡,漢克也曾經和相撲坐在沙發上,將電視音量調低,配著啤酒看著一再重播的老電影。那些老電影多半有著相似的題材,魔法、外星人、宇宙、複製人、喪屍,千篇一律又從未退熱,都是奠基於現實上的虛幻產物。但當電影裡看過多次的場景真的來到真實世界時,漢克仍然遲疑了。

  他靠著車門掩護,雙手交握著槍。正午的豔陽在他的頭頂,汗水滑下他的背,空氣裡滿是血腥,看著已經成為地獄的急診室入口。哭喊聲、撕咬聲、尖叫聲、咀嚼聲,全都混在一起,血跡像是不值錢的紅色顏料撒滿一地,斷肢與內臟掉在地上,像是電影裡的特殊道具,半點真實感都沒有。漢克將槍口的準心瞄準一個正蹲在地上啃食肉塊的少女後腦,扣下扳機前卻猶豫了。

  或許,只是羊癲瘋?他抱著微弱的希望想。或者是狂犬病、精神病,還是任何他不知道病名的病。疾病總有機會被治癒,但如果開槍了,一條生命就將永遠逝去。指尖彷彿承載了靈魂的重量,讓漢克和所有警員都無法開槍。

  十五分鐘以前,在警局的眾人接到報案通知出動時,在無線電雜訊的波段當中,他手下的警探蓋文‧里德還開了幾個不好笑的喪屍諧音笑話,認為這些通報都只是因為天氣太熱,造成了幾個過度激動的民眾,報案的人不過是大驚小怪。但此刻,蓋文站在他身後,沉默的把自己立成一塊慘白的花崗岩。

  少女轉過頭來。

  她身上的洋裝或許曾經潔白,精緻的蕾絲花邊像蛋糕上被細心妝點的奶油,但此刻已經被鮮血染紅,下擺也有了裂痕,裙擺下是被咬了幾口,露出白色骨頭的小腿,左腳的棕色皮鞋不見了,光裸的腳踩在血泊當中。她的臉上沾著深紅色的內臟碎塊,眼眶內沒有瞳孔,只有灰色的眼白。

  跟柯爾的年紀差不多。

  她望著漢克,緩緩拋下手裡咬到一半的碎塊,站起身,朝警員的方向走了過來。急診室裡,其他舉動與少女類似的人似乎也注意到了這裡有一群人,不約而同拋下手裡的零碎,跟上少女的腳步,慢慢朝他們邁進。

  沒有人開槍。

  「站住!」漢克背後有人大喊,「再靠近我就要開槍了!」

  沒有停步。

  漢克的槍始終瞄準那個走在最前方的少女,少女的金髮垂在胸前,隨著步伐輕輕晃動,她的雙肩不自然的垂著,但她仍然拖著傷腿前進,像是提線木偶般被什麼逼迫著,一拐一拐的向前,再向前。

  從急診室湧出的人越來越多。他們全都傷痕累累,他們全都有一對白色的眼睛。

  先是一聲、兩聲、三聲,而後,槍上膛的聲音連綿成恐懼的心跳。

  「副隊長…….」

  「安德森……」

  「漢克……」

  站在漢克身邊,身旁,身後的人,他們將求助、害怕、希冀、痛苦的目光都望向他,他們都在尋求一個徵兆,一個答案,一個指引。

  他望著少女灰色的眼白。

  少女或許曾經有一雙棕色的眼睛。

  漢克用主禱文結束時誦念頌讚的口氣說著:「開火。」


  「安德森先生,你是基督徒嗎?」

  「什麼?」漢克回過神,窗外的風景依然陰鬱,而後座的仿生人睜著一雙棕色的眼睛從後照鏡裡望著他,潔白修長的手指交叉疊在膝蓋上,像是個有禮的學生。

  「你是基督徒嗎?」康納重複。

  「不是。」漢克簡短回答。我看起來像嗎?

  「不是基督徒的話,是天主教徒嗎?」

  「不是。」

  「猶太教徒?伊斯蘭教徒?」

  「都不是!」漢克不耐煩地加重語氣,副駕駛座的相撲轉過頭看了他一眼,「給我搞清楚點,我才不信什麼他媽的神!」

  康納右額的圈由藍轉黃,轉了兩圈。

  「明白。」他沒有繼續說話,回到原本望著窗外的姿勢,車內的音量又瞬間被轉回最低分貝,沉默像是膠水讓車內有了難以呼吸的凝滯感。

  他到底明白了什麼?漢克有些氣惱地想。仿生人的塑膠腦袋裡到底都在想什麼東西!

  漢克忍了又忍,在窗外的景色又毫無改變的前進了幾公里,而他心裡的秒針不知轉到第幾圈後,終於忍不住粗聲粗氣開口:「你為什麼這麼問?」

  康納眨了眨眼睛,他額前的頭髮隨著車輛行進以一種俏皮的角度微微晃動,讓他看起來既天真又懵懂,「問什麼?」

  「你為什麼覺得我是基督徒?」

  「根據2035的年度調查,美國人當中基督徒的佔比有65%,這是機率最高的一種答案。」

  多合理的答案。我懷疑塑膠其實也會裝傻。漢克心想。

  「我的意思是,你為什麼會突然問這件事?」

  「喔。」康納點頭,「我聽到你在小聲禱告。」

  漢克立刻否認:「不可能。我不禱告很久了。」

  「一開始的語句因為聲音太過模糊所以我無法辨認,但最後你說了『阿門』。那是猶太教、基督宗教和伊斯蘭教的宗教用語,基督徒將他做為禱告的總結語。」

  「……我說了?」

  見到漢克愣愣的目光,康納繼續詳細解釋,「我知道這樣的行為或許有些失禮,但我並不是想打探你的個人訊息,只是在注意到你可能是基督教徒後,我掃描了這台車上我能看見的部分,當中並沒有檢測到像是聖經造型的紙質品。而從你告知我的各種事件當中,我已經理解現今的世界對人類而言,是非常失衡且混亂的,而資料當中顯示,在這種狀況下通常人類會需要一種或多種精神寄託。」

  後照鏡裡反射著毫無遮掩的直視眼神,像是可以穿透靈魂。

  「因此我想告訴你,如果你需要,給我足夠的紙筆,我可以為你默寫聖經,或在你祝禱的時候背誦出合適的段落。我明白宗教對人類心理有強烈的暗示性幫助,因此如果你需要,我希望我能幫得上你的忙。」

  仿生人沒有過大起伏的模擬語調,在大多數場合通常都給人一種不合時宜的感受,相似卻不夠與人類相近的反應,往往更容易引起反感,甚至激化矛盾,但在此時此刻的漢克耳中,康納無機質的冷靜嗓音卻突然有了種溫和的撫慰感。

  這些仿生人都是用這種方式在為人類思考的嗎?

  過了幾秒鐘,漢克回復:「……我不需要。」

  「明白了。」康納給了漢克一個恰如其分的微笑。

  車上又恢復沉默,但此刻充斥在車內的寧靜卻是舒適的,像是安靜的清晨,帶著點慵懶的睡意,讓眼角散發出酸澀的淚花,而暖融融的太陽即將從東方升起。


  吉普車在城市附近的郊區停下。

  這裡看上去是個普通住宅區,白牆與紅磚打造成數十棟房屋,圍成兩個鬆散的圓,中央是個大廣場,鋪著花崗岩地磚。此地緊鄰河岸,或許曾經綠樹成蔭,但現在河床乾涸到只剩底部微微的濕泥,街道上稀稀落落的幾棵樹上殘留著幾乎看不見的綠,而枯黃風乾的落葉滿地,車輪劃過時沙沙作響的聲音像是撕開一塊新鮮的麵包那樣悅耳。

  漢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他有點餓了。

  跟大城市相比,郊區是個很好的選擇。居民向來不多,引來或變成喪屍的人數通常也較低。漢克在心裡盤算著車內庫存,後車廂裡的食物還剩下一週的份,如果今天沒什麼收穫,接下來一段時間他可能就得省吃儉用,或是再次試著用槍打獵,而運氣好的話,晚點他就能就能吃到義大利麵跟豆子以外的東西。

  他觀望四周,確定沒有任何生物被車子的聲響吸引注意,考慮後開口決定:「在這裡等著。」他對著康納和相撲說。

  相撲搖了搖尾巴。

  漢克把遮陽板裡的照片放進左胸口袋後便背上背包下車,沒走幾步路就立刻聽到打開車門的聲響。他回頭,一把將被推開的車門再次關上。

  「我說,待在車裡。」漢克強調。

  被壓回車子裡的仿生人努力從車窗探出頭,表情認真:「安德森先生,請讓我下車,我能幫上忙。」  

  「我不需要。」漢克回答。他看了一眼康納的雙腿,雖然被包在褲管當中,但漢克知道底下的光景——康納的雙腿被上個小鎮的變態戳了好幾刀,左腿還勉強能行動,但右腿幾乎只剩一半黏在身上,裡頭的藍血已經流光,只能露出素體白色的模樣,可憐兮兮的,雖然傷口昨晚已經都包紮過,但也只是把腳跟身體固定在一起而已,如果需要痊癒還是需要藍血。幸好他是仿生人。漢克想。仿生人只要更換零件就可以『痊癒』,如果是人類,在缺少醫療條件的情況下,任何傷口都可能導致死亡。

  「人總有死角,你會需要有人幫你看著後背。」康納仍然沒有放棄,一邊打開車門一邊試圖說服漢克。

  「就算是那樣,我需要的也是有用的人,而不是連移動都有困難,只能成為拖累的塑膠王八蛋。」

  受傷了就乖乖待著,老是亂跑想做什麼。漢克沒好氣地在心中抱怨。

  「那你就更應該讓我下車。如果能找到替換用的部位,我就可以恢復移動機能,不再拖累你的行程。」像是沒感覺到漢克話中的刺,康納依舊有理有據的談判,「這是我們昨晚的約定,只要我的機體恢復正常,我就會離開,不會繼續『耽誤』你的時間。」

  他昨晚確實是那麼說的沒錯。

  「何況,替我尋找替換機體或維生用的鈦都不在我們的約定當中,我理應自己下車去搜索這些物品,不該仰賴你的幫助。」

  該死。漢克有種昨天的自己彷彿搬石頭砸了今天的腳的感受。

  「……跟緊,既然知道自己是個耽誤,就不要亂跑!」

  「收到。」

  

  離車子最近的房門口明顯有著血跡,半掩的門隨著寒風輕輕晃動,漢克提高警覺,用腳輕輕推開了門,久未上油的門軸發出一聲令人牙酸的長嘆,裡頭沒有聲音,他往內探頭,屋裡倒是整齊,除了一層厚厚的灰覆蓋了一切外,看上去只是間普通的溫馨客廳。康納腋下夾著昨晚自己用樹枝跟布條做的簡易拐杖,跟著漢克一起走進房子。

  迅速檢查完所有房間,確定沒有任何喪屍存在後,漢克開始翻箱倒櫃尋找食物與藥物,他示意康納待在一樓,自己先從二樓的主臥室翻起,成功在床頭櫃上找到半包沒吃完的阿斯匹靈,居然還沒過期。床頭櫃另一端放著一個白色相框,照片裡穿著米色洋裝的紅髮女人手裡抱著一個不到兩歲的嬰兒,身旁戴眼鏡的男人穿著深藍色襯衫,對著鏡頭露出的表情幸福到讓人覺得刺目。漢克把相框上落的灰塵擦了擦,擺回原位。

  他在樓上逛了一圈,下樓時手裡除了半包藥什麼收穫也沒有,但這還算意料之中,臥房的保險箱是開著的,顯然是屋主離開時就先把有用的東西全帶走了。床頭櫃裡有空的子彈盒,但很可惜沒有子彈,子彈型號也跟漢克手裡的不合適。從樓梯欄杆的縫隙哩,漢克看見康納棕色的頭頂出現在冰箱旁邊。他繞過康納,本來想看看廚房其他櫃子,眼角餘光卻發現康納手指從冰箱上沾了什麼,正往嘴裡放。

  漢克連忙一把抓住康納的手,「該死,你在做什麼?你不知道到處都是病毒嗎?」

  「你昨晚說過CoV-5對仿生人無效。」漢克的動作讓康納有些站立不穩,漢克順手撐住康納,讓他靠在流理台上,「有其他對仿生人有效的新病毒嗎?」

  「……沒有。」漢克啞口無言,他只是下意識阻止了康納,「但你為什麼要舔?」

  「我在分析樣本,我有即時檢測的功能。」

  「在嘴裡?」

  「檢測器設定在舌頭上。」

  「這什麼見鬼的設定?」漢克完全不能理解製造康納的人到底在想什麼,放在嘴裡?難道沒有其他更合理的地方了?

  「抱歉,我嚇到你了嗎?」康納道歉,並解釋自己的行為:「我只是想知道這些不自然的痕跡是什麼原因產生的。」

  漢克擺了擺手,「沒事,只是……當你與病毒為伍久了,你就會更加小心。」

  「謝謝你的提醒。」康納微笑。

  漢克也覺得自己有點大驚小怪了,但在末日來臨是,人類和仿生人其實也相差不遠,他們同樣都要面對喪屍的攻擊與物資的缺乏。根據他目前所知,喪屍似乎是根據心跳與活動程度來判斷是否為攻擊對象,因此人類是它們的第一選擇,其次是動物與仿生人。仿生人與人類唯一的不同只有他們不會因為接觸到病毒,就被感染成喪屍。

  感覺有點尷尬,漢克開始沒話找起話來:「你有發現什麼嗎?」

  「痕跡是血跡,但和人類的構造不太相同,根據分析判斷,我想應該是喪屍的血,我會先把他加入我的數據庫當中,等到有網路時再進行上傳比對。」康納回答,「值得一提的是,整間廚房有三十多處地方都有被擦拭過的痕跡,尤其是嬰兒椅附近。我認為喪屍應該不會有這種行為,這應該是人類造成的。」

  光從康納的分析,漢克就能猜出發生了什麼事。

  「諸多悲劇的一種。」漢克嘆了口氣,「有其他發現嗎?」

  康納指著冰箱上被磁鐵黏著的藍色海洋。「有一張明信片。」

  漢克湊過去看了一眼,不太明白有哪裡值得注意,但還是開口稱讚:「看起來滿漂亮的。」

  康納示意漢克翻面,「我注意到背面蓋的郵戳上寫著威尼斯海。」

  「然後?」

  「現在的威尼斯已經被淹沒了嗎?」

  隨著康納的提問,漢克這才想起來好像有這麼一件事。

  大災變當年,新聞鬧得沸沸揚揚,但冰帽溶解即使是人力也無法抵禦,何況當年發生淹水的地點不只一個,不只威尼斯,馬爾地夫、倫敦、荷蘭、佛羅里達、聖地亞哥,還有更多不知名的島國全都面臨同樣的災難。

  有些事情當少量發生時,會被當成特例關注,但當大量發生時,就不再有人在乎。

  「確實,那裡已經是一片海了。」漢克回答。

  「原來如此。」康納點了點頭。


  漢克打開冰箱。早就沒電的冰箱沒有發光,當中雖然有些東西,但全都過期已久,甚至已經長出灰白色與綠色的霉菌,他果斷放棄了冰箱,改而翻找起廚房的櫃子或其他地方。這次倒很快有了收穫,他在流理台上方的櫃子裡找到兩盒玉米片,有可可和蜂蜜口味,才過期三個月,完全是新鮮的食物。

  考慮了一下自己的喜好,漢克將可可放了回去,關上櫃子門。

  康納有些不解地看著他的舉動。

  「末世的約定成俗。即使搜刮,也要為下一個人留點什麼。」漢克簡單解釋。

  「這不是最合理的舉動,這些食物不一定能保存到下一個人需要的時候。」

  「合理性不是一切,總有什麼更重要的。」

  康納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困惑,但漢克只是聳肩。「這很難跟一個仿生人解釋。」他說。

  廚房裡的櫃子全都被看了一輪,沒有其他收穫,漢克將那盒玉米片放在桌上,「我下去地下室看看。」

  才走幾步,漢克就聽見拐杖的聲音從後方緩慢跟上了他,果不其然一轉頭就看到康納。

  「你在做什麼?」

  「跟緊你。」康納回答。

  漢克笑了。簡直像是隻小狗。

  「待著吧,如果你滾下樓,我可不一定能背動你。」


  總體來說,這個社區給了他們很不錯的收穫。令人驚喜的是,其中一間房子的地下室居然有滿滿一貨架的水果罐頭,漢克搬走了水蜜桃跟橘子口味,把荔枝與葡萄留下。他的後車廂被壓縮食品、餅乾、罐頭塞滿了大半,足以讓漢克吃上一個月。就連康納的藍血他們都找到兩袋,雖然不夠修復全部的傷口,但總歸是聊勝於無。但社區裡遊蕩的喪屍也讓子彈消耗了一些,沒找到武器補給算是美中不足之處。

  他們再次踏上旅程。

  像是想起什麼般,在發動車子的同時漢克發問:「對了,仿生人信神嗎?」

  「你的意思是,仿生人會不會相信人類的宗教?」康納一邊拿著他們找到的寵物牛肉條給相撲加餐,一邊看著漢克。

  「差不多。」

  「多半的人類宗教都會牴觸不自然的產物,因此我認為應該不會。」

  「那為什麼你的資料庫裡會有聖經這種東西?難道警用型有兼任神父的功能?」

  康納糾正:「不只聖經,世界信仰人口前五名的宗教經典,古蘭經、吠陀經、道德經、大藏經都在我的資料庫當中。」

  「為什麼?」

  「根據資料顯示,想要預防和制止犯罪行為,有時候靠得不是武力,而是宗教。」

  「所以你雖然不相信,但卻會拿來對付人類?」漢克挑眉。

  「可以這麼認為。」

  「你的製造者想必很有惡趣味。也對,或許曾經有用,但現在我想你應該可以放棄這個想法,把那些東西刪一刪了。」

  「你是指?」

  「這世上已經沒有人信神了。」漢克道。

  康納運算了一陣子,回答漢克:「以我認知的機率來看,我不認為。」

  漢克點了點頭,拉下面罩。他們的車子已經穿過郊區,順著河床一路向前,遠處的城市在橋的另一端,高樓大廈都被蒙在灰色的煙塵裡,有些遊蕩的喪屍聽到車子的響動跟了上來,但都很快被車子甩開。

  遠離城市後,四周的風景又開始千篇一律。灰色的天空,灰色的大地,荒涼而死寂的灰,比以往的冬天更寧靜。

  「你覺得,如果神存在的話,祂會讓這一切發生嗎?病毒,喪屍,氣候……如果祂存在,祂為什麼這麼做?神不都是愛世人,拯救世人的嗎?」

  康納毫不猶豫回答:「以聖經啟示錄裡的敘述來看,在神拯救世人之前,會先有七印、七號、七碗的大災難降下。因此,我認為這兩件事情並不衝突。先有毀滅,而後才有重生。」

  「你是說,這一切發生的事,都是神的意思?」

  康納點頭:「如果這樣想會讓你好過一點。」

  「算了吧。與其把一切怪罪在一個虛無縹緲的存在上,我更願意相信這是地球為了消滅人類的反撲。畢竟人類才是這世界上最大的災難。」漢克笑了笑。

  「我的認知相反。」

  「怎麼說?」

  「我認為……人類是世界上最有創造力的生物,也是最大的奇蹟。」他眨了眨眼,「就像你,安德森先生,我無法計算出我們的相遇到底需要多少個巧合才能產生。如果昨天你不在那個小鎮;如果這台車還有足夠的油;如果相撲沒有鑽進倉庫;如果你直接選擇攻擊那一行人;如果你不願意帶我離開;如果我的機體沒有因為受到傷害而緊急開機,任何變化都可能讓現在的我不復存在。」

  康納望著後照鏡裡漢克的雙眼,露出真摯的笑意,「所以我想,與你相遇是我最大的奇蹟,安德森先生。」

  漢克抓了抓脖子,突然覺得有點熱。他後頸過長的頭髮一直無處修剪,只好用橡皮圈隨意綁在一起,大概是有幾根髮絲落了出來,搔得他的脖子癢癢的。

  「叫我漢克吧。」他回答。


留言

這個網誌中的熱門文章

【咒術迴戰 | 五夏】我想你的快樂是因為我 1

夏油傑吸了口氣。 他替自己又再做了一次心理建設,這才向下踏入像是要把人吞食掉的陰暗洞口,震耳欲聾的音樂正從裡面傳出。 這是家Gay Bar。 他不是第一次來這裡,但每次面對慾望橫流的景象,他仍是一面升起情慾,一面又對這樣的自己感到噁心。 他天生彎,和父母坦白後卻沒有得到諒解,於是一個人離鄉背井工作。靠著漂亮的學歷、與三寸不爛之舌當上了補習班的老師。以他的性格來說,其實他更希望可以考上公務員,穩定地在學校內任教,但考量到自己的性傾向,事態爆發時教師的身分很可能反而會給他帶來更多麻煩,那還不如一開始就選擇可以隨時抽身離開的位置。 但隨著指名要上他的課的人越來越多,名氣大到甚至偶爾會被邀請去做演講或拍照等毫無意義的接觸行為,他開始產生厭惡感。今天也是,補習班下課後,一群女學生圍著他嘰嘰喳喳,看似要問問題,其實只是在說一些摸不著邊際的高中生無聊戀愛煩惱,這簡直是在浪費他的時間,但他仍然必須耐心對待,直到她們甘願離開。 他慢慢發覺,他比他自己想像的更厭惡所有人類。但厭惡著人的同時,他又貪求著體溫與觸碰。 他也厭惡這樣的自己。 而今天,壓力與一個學期終於結束的釋放感讓他決定——今天要再去臨鎮他還沒成功獵豔的那個Gay Bar冒險。 他也知道自己應該定下來,找個安穩對象,至少找個固砲,而不是每次都得在酒吧重複同樣無聊的開場白、同樣無聊的試探與誇讚、同樣無聊的故作挑逗、同樣無聊的碰運氣直到有人上鉤,但這種事情又談何容易。 他拿出身分證明讓警衛確認已經成年,邊在心裡嘆氣邊走下樓梯,推開地下室防火門的瞬間,原先已經過大的音樂聲伴隨著重低音的鼓點衝了出來,比原本大上無數倍。 在震耳欲聾的音樂聲中,他走向吧台,熟練地要了杯藍色夏威夷,眼光悄悄地打量了室內一圈,果然,還是沒有任何讓他一眼就會提起慾望的人,但他知道,憑著他的外型與身材,很快就會有人主動靠近,從那些人當中勉強挑出一個度過今夜也是個辦法。 他喝了幾口酒,應付了幾個他毫無興趣的邀請,正在猶豫要繼續等等看還是從剛剛的人選中挑出一個時,眼角餘光就看見一道白色的身影走進門口。 是他的菜。 夏油傑的眼睛亮了。 他盯著那個少年,看見他選了吧台角落坐下,在少年拒絕了幾個狂蜂浪蝶,自己也喝完第二杯酒後,挑了個感覺最好的時機,端著兩杯酒走了過去。 「請你的。」他笑著在少年身邊落座,把一杯酒推過去給他,「藍色夏威夷,喝過嗎?」 「喝過。」少年抬頭,他

【咒術迴戰 | 五夏】成熟大人就該包容吃醋

*17悟x27傑,補習班學生x老師,現代AU *我想你的快樂是因為我相同世界觀 *大塊上肉,玩法多樣小心慎入 - 現在回想起來,夏油傑才察覺這或許是五條悟的吃醋方式。 「不……不、要玩了……快點……」 夏油傑趴跪在旅館的歐風大床上,皮膚在持續了好幾個小時的性愛當中被烘烤成香豔的粉色,被強硬穿上又半脫、鬆鬆垂掛在身上的紫色龍膽花浴衣已經被汗水與各種液體濕得一塌糊塗。五條悟自己則是穿著前襟大開的灰色條紋甚平,在射了兩輪後肉體饜足,不像往常毛頭小子般躁進,而是有餘裕且饒富興味地緩緩抽動腰部,在已經被操得軟糯濕黏的後穴打著圈。 「才這樣就忍不住了?傑的耐力不太好啊。」 「別玩了,悟……」 夏油傑的手被浴衣的腰帶束縛在背後,不至於到痛卻也難以掙脫,他的雙腿已經無力,只能趴著承受身後的進犯,身前已經憋成紫紅色的陰莖難得遭受了慘無人道的待遇,被一個精緻的小環套住,只能點點滴滴滲著精水。 「想射、讓我射……」 平常總是習慣在粗大炙熱抽插的途中從後穴得到足以射出的快感,今天卻除了一開始在五條悟的嘴裡射了一次後就再也沒有釋放的機會,半軟的分身在射出後被立刻且慎重地套上銀環,接下來數個小時再也沒有釋放的空間,在性愛的期間,他甚至已經被搗弄到用前列腺乾高潮了一次,但仍然遲遲無法射精,過度刺激讓夏油傑此時的腦海裡幾乎什麼都不剩,被充斥的慾望支配了理智。 「這可不行,傑可是老師,一定知道七夕的風俗,為了消災解難,我們要結成一夜夫妻。」五條悟一臉理所當然:「一夜就是一個小時都不能少,現在距離天亮還有好幾個小時,傑以往都只射兩、三次就沒力氣結束了,如果現在射了第二次,那剩下的時間怎麼辦?」 「哈啊……我可以……」 「不行。」 「悟、親我……」沒有心力做口舌之爭,夏油傑討好地收縮後穴,希冀他體內那個活力充沛的混帳東西能夠在被夾出來之後會好說話一點。 「唔、可惡,傑這麼可愛是在討好我嗎!太賊了!」 現在不是吐槽成年男子怎麼可能可愛的時候,夏油傑照著五條悟的喜好說了一大堆騷話,又在被翻過身後用仍捆住的手腕,套圈圈般套住五條悟的脖子,將濕淋淋的吻全都落在他臉上。 「幫我解開、悟,拜託……」 「太壞了,傑!好啦好啦幫你解開,但這次射出來之後,我們得用新的東西堵住,傑可以接受吧?」 被情熱糾纏的夏油傑哪裡還有搖頭的理智,失去判斷能力只能瘋狂點頭答應,理所當然錯過了五條悟眼裡閃過的一抹狡猾。 他又對著粉嫩的嘴唇

【咒術迴戰|五夏】吞食咒靈的五種後遺症 6 (完)

6. 那年夏天,在祓除咒靈的忙碌間隙,性愛留下了濃烈而鮮明的色彩。 像是將所有熱情都孤注一擲,他們一天比一天更熟悉彼此的體溫,熟知對方的身體,知道如何讓彼此燃起熱度,比夏天還熱的慾望奔騰而灼燒,讓日光都難以直視。 隨著時間過去,當夏油傑吞食的咒靈數量越來越多,他們漸漸發現,他體內似乎正在慢慢趨向平衡,讓詛咒造成的影響越來越低,更樂觀一點推測,或許有一天就會完全消失。發覺這件事後,夏油傑鬆了一口氣,五條悟倒是思考了好一陣子。 「怎麼?」夏油傑問。